第十五章 踌躇

陈旧的翅膀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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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的真相,湮没在当政者有意的粉饰和被统治者无谓的猜测之中。

    史书记载,3282年努尔五世发动的亡灵战役结束后,3282年3月起皇帝与六摄政协商善后事宜。经一个多月的争论、妥协,终于4月3日以帝国公文方式正式下达‘3282年战殁及荣誉负伤人员安抚方案’。方案所涉及的金额之巨大,令帝国政府各级官员瞠目结舌,却因此获得民众的一致欢呼。其时,努尔五世被誉为‘慷慨者’、‘孤儿寡母的供养者’,无人再提及战役期间的伤亡比例。这场震动之巨大,以至4月一项极其重要的人事任命较少获得关注——在整场战役期间追随皇帝出生入死,并拯救了精灵族大司祭的女儿的皇室第六顺位继承人,皇帝的第三子,十九岁的图拉克?尼森哈顿王子,被委任为帝国驻伊姬斯的司法监察官——欧卡雷亚(ocaria)。

    理论上,欧卡雷亚是帝国五等官职体系中第一等级的职务,主要承担帝国法律法规的解释、刑事及民事司法判决的工作。但皇帝的任命书中同时赋予图拉克王子军事指挥权及关税监督权。这意味着图拉克将拥有仅次于帝国地方总督的权力。

    然而凭心而论,对图拉克的这个任命并不是个受羡慕的美差。

    首先,他的权限极其含糊。帝国卡利达德拉贡在伊姬斯并未设置总督的角色。当地文职的最高长官是首席事务官兼财税总监普罗柯比?哈尼兹(procopiushanids),军事方面的最高指挥官是军队统领奥多里克?埃卢鲁斯(odoricaelrus)。皇帝的任命书,等于将奥多里克对军队的指挥权分了部分给图拉克,而又将普罗柯比在伊姬斯收税的权力置于图拉克的监督之下。这两人一个五十五岁,一个四十一岁,加在一起足有图拉克五倍的生活阅历,怎么可能轻易接受年少的图拉克高居他们之上?

    其次,伊姬斯远离帝国的中心。自萨玛什?尼森哈顿入侵并征服伊姬斯以来两百五十年间,在伊姬斯任职的皇室成员屈指可数。这其中仅有的几位多半是在皇位争夺中败下阵来,勉强保住性命却不得不自行选择流放的。还有一位欠了一屁股的债,被自己当皇帝的兄长派到伊姬斯,靠介于合法与非法之间的灰色手段搜刮了三年民脂民膏才总算还清了债务。如果图拉克的年纪再大上十岁,或许他会向后面那位长辈学习罢。可是,正当十九岁充满各种可能性年纪的王子却远赴海外省任职,其中的涵义就很值得人们揣测了。

    努尔五世亲自将任命交到了图拉克手里。图拉克心中暗自埋怨安妮塔?比拉莫德同时,不禁对皇帝的用意产生若干不解。

    “你很疑惑?”努尔五世问。

    “不......,只是有些突然。”图拉克叹了口气。

    努尔五世以难得的慈蔼对图拉克道:“我知道你刚经历了一番动荡,希望能好好休息一段。不过尼森哈顿家族的人生来就不是为了自己活着,而是为维系祖先留下的帝国活着。既然帝国需要你,你就不得不顺从她的意志。”

    “如果是监督国税,哥哥皮亚斯或许更合适些。”图拉克迟疑地道。

    皇帝简明扼要地回答:“他是长子。”作为皇长子,若是被任命到伊姬斯,恐怕世人都会理解为放逐。而图拉克是幺子,自然有更多的辗转余地。

    图拉克还不放弃。“温妮菲王妃一直抱怨父亲给迦德拉哥哥的机会太少,太偏心皮亚斯和我。这次的机会让给迦德拉也不失是个两全其美的主意罢?”

    “你觉得温妮菲会答应吗?”皇帝反问道。

    如果是派皮亚斯去西瑟利亚,就算当二级、三级的事务官,温妮菲王妃也不会反对的。可伊姬斯......,努尔五世的婚姻生活会为此付出不小的代价。如此看来,也只有图拉克能去为皇帝喂养伊姬斯这只真正下金蛋的鹅。安妮塔?比拉莫根本就没有软磨硬泡,或许只是简单指出图拉克去的好处,就轻易地让皇帝动心了。维查耶娜王妃虽会因儿子的远行而感到寂寞。但无论出于人情还是道义,她都乐于看到伊姬斯掌控在一个真正的殖民者的后代手里,而不是帝国派去的、缺乏远见、只知道牟取私利的某个官吏。

    图拉克暗自抱怨命运的不公。口头上,他还是非常实际地询问:“在伊姬斯,我需要注意些什么吗?”

    努尔五世露出满意的笑容。

    “几年前就有人向我匿名举报,称帝国派驻伊姬斯德财税总监罗柯比?哈尼兹有吞没税款的行径,且勾结当地富商大肆进行海外走私为自己牟利。如果放在往日,大不了加以叱责即可。可现在.......,我希望你能把他二十多年来捞的油水都挤出来,充实到国库里。”

    图拉克乘机提出自己的条件。“他在伊姬斯经营了那么多年。靠我一个人怎么收集罪证?即使有了证据,又靠什么逼他就范?”

    “你可以在帝国政府中选取几名得力的助手陪你一起去。另外,我还计划以扫荡盗匪、保护商路的名义让你带一个帝国正规军团过去。安妮塔?比拉莫答应提供这个军团在伊姬斯期间一半的供给所需。”

    “当地军事统领不会对此表示意见吗?他的麾下至少也有一万多人。如果他与罗柯比沉瀣一气,单靠一个军团还未必有效。”

    “奥多里克?埃卢鲁斯的问题就比较麻烦了。”皇帝沉吟道:“他和罗柯比绝对不是一伙的,我甚至得到消息说两个人非常敌对。可奥多里克到伊姬斯也有十年了,难道始终没有察觉罗柯比的罪状?他应该会很高兴地检举政治对手的污点啊。还有,据说他加入了某个宗教派系,与其牵连甚深。不过他对地方上的治安管制倒是颇为稳健,多年来没发生过一起重大事件。如果你能确定他对帝国的忠诚,无疑是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盟友。”

    一个马蜂窝——图拉克的脑袋顿时大了好几圈。“还有什么吗?”他无奈地问。

    努尔五世瞥了一眼图拉克。“听说你以个人名义向罗维?希斯的未亡人送了一百枚金币?”

    图拉克惊讶之余,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皇帝带着意料之中的笑容问图拉克:“她的姿色如何?”

    图拉克讷讷地回答:“我.....,我没这个意思。”

    “那又是为何?怜悯、同情,还是出于对罗维军团长本人的敬意?”

    图拉克陷入了沉默。

    皇帝教训道:“我想你和罗维的关系还没好到那个地步。而若是出于同情,去年战死沙场的有一万多员,你那点零花钱够一个一个送过去吗?说到底,不过是安抚自己心理的小恩小惠罢了。”他的话锋一转。“伊姬斯是座金山,否则当年努尔三世也不会大费周章地将她虏获到帝国的怀抱中。如果你能在伊姬斯的任期内为帝国找到一条新的金脉,填补抚恤金所需的巨额款项。那意义,岂不是比你送的一百金币大上千百倍!?”

    图拉克还能说什么?他只得违心地答应了。

    努尔五世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稍稍升起一丝愧疚。图拉克的肩膀最脆弱,内心的善良又远多于野心。这趟差使,对他而言确实有些勉强了。

    “你都听到了?”皇帝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说。

    一个影子在努尔五世的身后轻声咳嗽了一下,走入灯光照亮的范围。

    努尔五世并没有惊慌,甚至没有感到意外。“赛维鲁(serveru),你觉得这孩子怎么样?”

    最接近皇室的贵族阶层对赛维鲁这个名字是既恨又惧,潜意识中却又担心赛维鲁不再悄悄造访他们。赛维鲁是影子廷的管理者,是皇帝身边最后一道屏障。受到赛维鲁关注的人,要么是未来的乱臣贼子,要么就是引起皇帝兴趣并有意栽培的对象。很少人知道他已经服务了三任皇帝,经历过夕珐莲之乱,以及摩拉一世女皇帝悠长沉闷的治世。即便因为祖上的私人记录对此有些印象的,也都以为赛维鲁不是姓名,而是影子廷的某个职务。事实上,赛维鲁确实是个实实在在的名字。他是个精灵,是在五十多岁的时候被迈索睿恩的太阳族精灵因为某种原因流放到人类社会的。

    肤色偏黑的精灵笑了笑。“他很聪明,甚至有些滑头。不过若您问的是他的未来,那我只好说他当皇帝的希望恐怕不大。他缺乏......某种势必要达成所愿的霸气。”

    “和我小时候不太一样?但我何尝又不是因为外界形势而转变成现在的模样。假以时日,图拉克也可能成为第二个我。”

    “或许罢。”影子廷的首领迁就皇帝的意思多于赞同。“希望影子廷获取的消息,对王子殿下的伊姬斯之行还能有些帮助。”

    努尔五世将这话题甩在一边。“另一件有关图拉克的事你查得怎么样了?”

    “很难想象有什么人会如此重视这孩子,甚至不惜利用属于皇帝禁脔的影子廷的力量来对付他。不过调查的结果,却证明我最初的判断是错误的——的确是影子廷的人干的。”赛维鲁露出惋惜的神情。

    “一个自己人?”皇帝面色凝重地问。“我本来也希望这是图拉克编的谎话,但他似乎不像有这胆量。否则,他也不会长期甘于现在的地位了。”

    “是个容易受骗的初级暗探,单独执行任务也不过一年。”赛维鲁委婉地回答。

    努尔五世语气严厉地问:“你确定她是受骗上当了?上的谁的当?”

    赛维鲁有些尴尬地咧了下嘴。“自从与您面对面交谈后,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检查组织内部的漏洞。在此期间,影子廷大半的工作处于停滞状态。”

    努尔五世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也是基于我的希望所执行的命令。”

    赛维鲁谦逊地低下了头。表示他虽对此有所保留,却没有质疑过皇帝的命令。

    “这一个月中,我亲自查出几项假公济私或有意袒护的事件,相关人员也受到处置。可是始终没有在智囊和巧手级别,与皇室权力之争关系最有可能关联的人员中,找到意图谋害图拉克王子的人。”

    “清洗者呢?他们不是更有可能参与其中吗?”努尔五世问。

    “如果是清洗者,图拉克怎么可能轻易逃脱。不谦虚地说,就算有个精灵哨兵,我手下的清洗者也足以在完成任务的情况下杀了那还不足一百岁的精灵灭口。这也是上次谈话的时候我很有把握地否认影子廷有关的原因。无论如何,我也查问了近年来余下的少数几个清洗者的动向。他们都有不在场的证据。”

    努尔五世皱起了眉头。“余下的?三十多年前牵涉到皇位之争的清洗者,还有活下来的吗?”

    赛维鲁轻叹道:“总不能一个都不留罢。经过数百年沉淀下的技巧,不能毁在我的手里啊!请陛下放心,他们的记忆已被魔法彻底抹消,现在完全过着隐居的生活。当然,这也要感谢陛下成年后的宽容仁厚,以致他们再没机会显露身手。”

    努尔五世哼了一声,没再追究。如果连赛维鲁都信不过,那他真得就是孤家寡人一个了。“然后你才意识到是个低级别的手下干的?”

    “嗯。”赛维鲁回应道:“我把当时身在阿蔢达尼亚的影子廷成员都召了回来,一一加以盘问。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竟然有一个在被我召见前逃走了。深究下去,才发现她的教导者虽然在前一轮盘查中没露出马脚,却出于情感因素而向她透露了消息。这个自我暴露的叛徒知道落到我手里没好下场,在爱徒逃走后选择畏罪自刭。”

    “她?女的?难怪图拉克对此语焉不详。”努尔五世嘲讽地说。“想必她的教导者也是如此罢——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赛维鲁评论道:“你们人类的情感,有时候确是一件杀人不见血的利器。”

    “线索因此就断了?”努尔五世皱起了眉头。

    赛维鲁摇了摇头。“我一边命人追捕那个叫伊利芙儿的女暗探,另一方面则将自杀者的个人物品拿来详加察看,没有发现两人与影子廷外的势力勾结的任何证据。就在我打算放弃的时候,一封晚到的书信给了我意想不到的收获。伊利芙儿在任务失败后向她的老师发出的信件,不知为何拖延到前天才到达,而且里面被篡改得面目全非。仅有几个可以还原的字符,分别是‘图拉克’、‘阴谋’、‘陷阱’。”

    努尔五世说:“单靠这些,也无法判断他们两个就是被陷害的啊!”

    “的确。”赛维鲁承认皇帝的判定。“不过,既然是求救的信,伊利芙儿本人没必要自己把信改得什么人都认不出来啊!我灵机一动,派人截留了这几日阿蔢达尼亚邮递来的信件。您猜怎样?两百多封信件中,有五十多封是几个月前就发出的。即便是邮差犯错,这个比例也太高点些罢。”

    努尔五世沉思了一会儿。“影子廷还在使用政府公文传递密文信息吗?”

    “没错。”赛维鲁回答。

    “晚到的都是公文?伊利芙儿用的是哪个政府机关的公文渠道?”努尔五世的脑筋转得很快。

    “内政部的。”

    两人相视而笑。努尔五世说:“幕后黑手看来隐藏在内政部。他也太不小心了罢。”

    赛维鲁推测道:“影子廷出手竟然也会失败,那家伙明显是吓坏了。他不但依靠自己的权力截留了大部分公文,还把认为可疑的信件都进行了修改,企图阻挠影子廷的消息通路。这种欲盖弥彰的行径,只能令他更快地暴露出来。”

    努尔五世欣喜地说:“如此说来,你用一天时间就找到他了。”

    “阿利安?萨尔达,内政部的四等书记官。”

    努尔五世有点意外。“这么个小角色?没道理啊!”

    赛维鲁补充道:“他有个交往甚密的死党,财政署的二级事务官缇波利欧。据说两人经常吵架,却始终没有绝交。而缇波利欧......。”他没再说下去。

    努尔五世沉默半晌,才问赛维鲁;“你打算顺着这线索继续查下去吗?”

    “听凭陛下的圣裁。”

    努尔五世叹了口气。“暂时先这样罢。把影子廷清理干净,该堵的洞也都堵上,不要再发生类似的问题了。”赛维鲁颌首领命。努尔五世又道:“阿利安?萨尔达由我来想办法。那个影子廷的女暗探,你打算怎么处置?”

    赛维鲁摸了摸鼻子。这是他打算让一个人消失的暗号。

    努尔五世冷哼道:“别逼得太紧。既然她选择逃走,必然是个重视自己生命的人。我倒要看看她最后会找到谁那里。”

    影子廷的首领像他出现时那样诡异地消失了。努尔五世等了一会儿,才略显疲惫地坐了下来。自己种下的苦果,还得他自己来品尝。记得年轻的时候问过赛维鲁一个问题——‘你为我的前任做过些什么?’赛维鲁当时没有回答。如果不出意外,在他过世后很久赛维鲁应该还活着,继续为他的下任或下下任做些隐秘的事情。努尔五世不禁希望赛维鲁再次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也会选择沉默。至少,不要把他今天的失落说出来。

    图拉克刚走出父亲的接见室没多远,就被一个火热的躯体‘袭击’了。

    他感觉到这是位女性的身体,因而本能地用双臂抱紧。女人带着惊讶和喜悦,发出嘤的低鸣。图拉克像见了鬼似的,脸色变得刷白。他手忙脚乱地推开怀中的女人。“海尔蒂。”他低呼道。

    这可是非常接近皇帝寝宫的地方,分布了大批守卫和仆人。图拉克听见前面的拐角处传来渐行渐进的脚步声。慌乱中,他拉着女人躲入身边的一扇门里。刚掩上门,两名皇宫禁卫便说笑着走出拐角。他们并未意识到王子的存在,一路走了过去。

    图拉克的心脏差点由胸腔里跳了出来。他的胸口感觉到另一颗心脏的跳动,几乎与他的频率完全一致。不过那不仅仅是恐慌,而是带着小鹿跳跃般的欢乐。顾不上说话,他用手遮住女人的嘴,飞快地扫视所处的房间。幸好,这是个空荡荡的客房,连家具上都盖着厚厚的绸布以阻挡灰尘。他放开手,与那女人离开半米的距离。“海尔蒂。”第二次唤了那女人的名字,他想想不妥又换了个称呼。“姐姐,你差点把我吓死。”

    海尔蒂?尼森哈顿(hailtinisenhaddon),哈特霞皇后的小女儿,图拉克同父异母的姐姐。与她的母亲不同,海尔蒂一直与图拉克很接近。他们的年纪相近,只差半岁,年幼的时候可以说是手拉手一起长大的。当时维查耶娜王妃刚到皇宫,且对所有人都表现得极其友善。哈特霞皇后有意利用维查耶娜分薄努尔五世对温妮菲王妃的感情,所以把海外省来的王妃和图拉克接纳到她的圈子里。虽然后来两个女人还是闹翻了,维查耶娜王妃成为皇宫中又一股新势力。海尔蒂与图拉克之间的亲密感却再也无法消除。

    “你又要离开了吗?”海尔蒂的眼睛红红的,似乎刚哭过。

    图拉克讶异地回答:“我也是刚从父亲那里知道的。你的消息是从哪里得到的?”

    海尔蒂犹疑着道:“我.....是听母亲说的。她的一个朋友在内政署任职,看到了父亲让人起草的任命书。”

    图拉克担忧地说:“皇帝陛下会很不高兴的。”

    “我母亲才不怕皇帝呢。”海尔蒂道:“她对这个任命发了很大的火,还说了你和父亲一堆坏话。”

    图拉克能够想象哈特霞皇后的暴怒。虽然伊姬斯路途遥远,图拉克毕竟是得到了帝国仅次于一省总督的官职,身兼军事、治安、司法、税务多项职能。而她的儿子皮亚斯,皇帝的大儿子,不过当过西瑟利亚单纯负责税收的二等政务总管罢了。向来强势的皇后,从未有过换位思考的想法——假使皇帝真得让皮亚斯换下图拉克的任务,她又不知会迁怒于什么人了。

    “你要去伊姬斯?”海尔蒂问。

    “嗯。”图拉克承认了。

    “难道在阿蔢达尼亚的经历还没让你接受教训吗!你差点死在那里。”图拉克的姐姐抱怨道:“你离开的每一天我都做噩梦。有时候梦见你像阿兰?席侬那样被亡灵掏出了心脏,有时候梦见你在野地里孤身一人簌簌发抖。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我考虑一下。”

    图拉克辩白道:“又不是我想去的。皇帝直接下的命令,我怎么敢违背。”

    “他也是你的父亲,你就不能向他说明白嘛。你又不是军人,去阿蔢达尼亚打仗能派上什么用场?伊姬斯那里又是海又是沙的,你一个米索美娅出生的公子哥,别看有八分之一的伊姬斯血统,照样把你囫囵给吞了。”海尔蒂的脾气与她的母亲有点类似。不过图拉克能听出她是真的关心他,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受。

    “唉。”他深深叹了口气。“我又何尝不愿意留在曼卡斯呢!自从帕加之行后,父亲不知怎么看到了我身上那几个微不足道的优点,不断地加以差遣调度。去年是阿蔢达尼亚,今年是伊姬斯。如果这次我还能平安回来的话,恐怕下一个就该轮到西瑟利亚了。”

    故作深沉的语调,掩饰不了图拉克话语中调笑的味道,海尔蒂听着不觉乐了。但她的笑容转瞬即逝。“你要是不敢说,可以请维查耶娜王妃去劝劝?父亲最喜欢你母亲了。”

    “她是四分之一的伊姬斯人。我能回到伊姬斯去,又是大权在握,她高兴还来不及呢。既然父母亲的心意相同,我也只得顺水推舟地表示同意了,免得自己找个忤逆的罪名。”

    海尔蒂的神情有些怪异。她踌躇再三,终于忍不住出言提醒图拉克。“这事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只要有一线可能,我希望你还是推掉去伊姬斯的使命。”

    “除了沙子和海水,哦,还有性观念开放的伊姬斯女人,我不觉得我会再那里遇到什么风险啊!”图拉克继续不那么正经地说:“我可是皇室的王子。地方上的官员背地里再看不起我,表面上还是不得不给我足够的尊敬。有这个身份在,伊姬斯本地人也不敢轻易对我出手。何况皇帝还让我带一个帝**团过去。”

    海尔蒂突然靠近图拉克,直到两人的额头靠在一起。图拉克本该躲避的,但他想起这是两人小时候常有的亲昵动作。海尔蒂垂着眼,以异常慎重的口吻道:“我无法对你说更多,但你必须相信我——想要你栽跟头甚至丢了性命的,不仅仅是心怀不满的伊姬斯人。答应我,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就算是自己家里人也不行。”

    “......好的。”沉吟良久,图拉克才作出回答。想了想,他又说:“你也是。别惹哈特霞皇后和父亲不快。”

    海尔蒂抬起头,盯着图拉克的眼睛。图拉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一刻,他的笑容便僵硬在了脸上。海尔蒂双手收捧住图拉克的头,贴着他的嘴狠狠地吻了一下。然后,她飞也似的逃了出去。直到海尔蒂离开许久,图拉克无意识地摸了摸被咬出齿印的下嘴唇。或许,海尔蒂对他的情感才是他想得太过简单的东西。这点担忧,使得图拉克无心去体会海尔蒂的话里所含的信息了。

    相比于图拉克的杞人之忧,温妮菲王妃的担心更为实际些。

    在努尔五世皇帝的四个妻子中,她以一子一女的成就占据第二的席位。然而,除了早已放弃嫡顺之争的费尔缇?马诺之外,温妮菲的上面是势力庞大的哈特霞皇后,下面则是年轻持宠的维查耶娜。因此,通过权谋在内宫的狭缝中求生之外,获取外部力量的协助是温妮菲王妃提升地位的唯一途径。基于血统和利益关系的因素,以乌代尔家族为代表的本土政治力量成为她的首选。通过嘉娜拉,温妮菲拉拢到当时乌代尔家族新一代中的精英分子枸纳?乌代尔。十年的互利互惠,终于将枸纳送入六摄政的行列,温妮菲的儿子迦德拉也俨然成为美索米娅的未来之星。

    就在一切朝着她期望的方向发展之际,图拉克?尼森哈顿的崛起令她措手不及。明明是一个没有责任感的纨绔子弟,明明在边远的帕加躲避父亲的怒火时还差点当了草原蛮族的人质。转眼间,他就成了皇帝眼中秉赋天资的可造之材。先是带他参加近二十年少有的重大战事,随即又授予主掌伊姬斯的重权。难道皇帝真得忘了伊姬斯是维查耶娜王妃一派的根据地?又或者他是另有打算,因而故意任人唯亲?这样下去,别说比过皇长子皮亚斯的风头,她的儿子迦德拉恐怕会成为皇室中垫底的一个,落得仰他人鼻息过日的下场。更让她着急的是,她私下的同盟者枸纳?乌代尔似乎厌倦了替这一派争夺利益的角色。在近期皇帝做出的几项决策中,他都一律选择了附议。难道他终还是抵不过努尔五世的威逼利诱,与为他当下的地位出力良多的温妮菲渐行渐远?

    等了几天,没找出任何解释。温妮菲王妃终于忍不住让嘉娜拉把乌代尔摄政找了来。

    枸纳刚一露面,就遭到温妮菲王妃劈头盖脸的责问。“你知道维查耶娜的小子拿到伊姬斯司法监察官的权杖了吗?”

    柯纳毫不在意地回答:“是欧卡雷亚的职位,司法兼税务监察。”

    温妮菲的脸涨得通红。“你就一点反对意见都没提?给我的迦德拉讨价还价一番也好啊。”

    柯纳心想:‘妇人之见’。他没待温妮菲的同意,便找了个沙发坐了下来。温妮菲想要发作,转念间还是忍了下来。她也找了个座位坐下,拍了拍手,让人送上掺了水和糖的苹果酒。仆人送上酒后,知趣地离开屋子,掩上了门。

    “是米索美娅南部的出产,有股青草地的气息。”柯纳感叹道。他又喝了一口,这才假装注意到温妮菲还等着他的回答。“你是说皇帝给图拉克的那块骨头吗?”

    “骨头?”温妮菲尖刻地说:“恐怕是块连骨带肉的羊腿罢。不消两年,图拉克就能给自己捞到十几万的身家。拿来收买人心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图拉克拿到的是块硬骨头。”柯纳坚持地说。“安妮塔那小婊子提出的主意。她需要图拉克替她拓展在伊姬斯的势力,从而捞取更多的油水。皇帝呢,刚从我们这里刮到一百多万给他那帮玩战争游戏的大头兵当抚恤费,足足二十万尔瑟币!他总得向损失惨重的安妮塔和茉莉有所表示罢。而且我听说图拉克是带着整饬吏治的命令去的。照他那脾气,不搅个天翻地覆才怪。这么一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往常你是躲都来不及的,如今怎么抢着要了?”

    温妮菲一下子呆住了。之前她一直考虑图拉克的所得,却未曾想过迦德拉是否合适那个职位。嘴巴上,她还是不服软。“就算是像你说的那样,图拉克没因此得益。可我们不一样什么好处都没有嘛。”

    “我们?进门那会儿我还以为你打算和我分道扬镳了呢。”这回换柯纳处于上风了。

    温妮菲自然而然地用她女性的魅力应付柯纳。她将双腿优雅地置于长沙发上,摆出一副居家时的随意姿态。“怎么可能呢,都十多年的老朋友了。”温妮菲没有使用民间女子惯常的媚眼、露出半边胸脯等老套路。仅是她绷紧的身躯,就足够让眼前的男子想入非非了。

    柯纳吞了口口水。以他的身份,无论是青涩的少女还是成熟的有妇之夫,无不是伸伸手指头的事情。然而皇帝的老婆,一个正牌的王妃,他的确没有尝试过。

    虽然有些失态,他还是守住了理智的底线。事实上,如果他守不住,温妮菲倒是会非常头痛。“对自己没好处,不等于对别人没有坏处啊。”柯纳叹了口气。一半是因为温妮菲的想法太单纯,另一半是因为自己没胆量尝那个鲜。“图拉克如此招摇,连你都气成这样,皇后那里不知道处于什么状态了。他们两派斗得不可开交,我们岂不是能渔翁得利了。”

    温妮菲王妃兴致勃勃地问:“你有什么打算?”

    “为了换取我的支持,皇帝的确与我谈过一次。还是老一套,要权力就先讲责任。说什么米索美娅在帝国历史上单是被征服,没做出值得出一位皇帝的贡献之类的。当我不知道那是激将法!不过我倒从中琢磨出些道道来。米索美娅血统的当皇帝难,混杂了伊姬斯宗教狂热分子血统的难道反而变得容易些?笑话。我猜努尔五世根本就没打算让图拉克接他的皇位,至多是把他当个有用的棋子使唤。”

    温妮菲摸了摸轻轻起伏的胸口。“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柯纳知道她在故意引诱,一时还是色为之授。他定了定心,又道:“说方向还早了点罢。皇帝那番话里透露出他还是较为中意他的大儿子皮亚斯的。阿蔢达尼亚与西瑟利亚的结合,远在席侬王朝的塔莫拉?纳伽斯时代就拧结成牢固的血缘纽带。哈吉尔大帝和瓦斯缇皇后这对一手创建了延续至今的帝国传统的夫妻,更是将这种结合变成了某种惯例。迦德拉要当皇帝,除非哈特霞皇后和皮亚斯王子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

    “这可能吗?”温妮菲向柯纳探过身去。

    柯纳露出恶意的笑容。“害死另一位拥有继承权的王子,算不算足以剥夺皮亚斯王子继位可能的大罪?”

    温妮菲王妃恍然大悟。“原来你打得是这算盘。”她像只倦懒得猫般缩回沙发上,沉思了一会儿。“嗯嗯,哈特霞的脾气倒有可能犯下这错。关键是要逼她下手,并且抓她个现行。要弄成希尔缇丝那样,就没人敢公开指责皇后了。”

    柯纳站起身,摊开双手道:“该干的我都干了,接下来就看你们女人的本事了。伺候皇帝之余还有空暇的话,与其把我唤来问东问西的,还不如去和皇后多聊聊呢。”

    温妮菲依旧躺着挥了挥手。“我知道你对我们母子的好。不过今后你还有什么新计划的话,最好先给我提个醒,免得我拿嘉娜拉出气。”虽然听着像气话,但语调却和热恋的爱人闹别扭似的。

    乌代尔摄政告辞而去。离开王妃的偏殿的时候,他低声嘀咕道:“这狐狸精,差点把我的魂都勾了去。也罢!等你成了寡妇的时候再和你仔细‘聊聊’。”他的心里,已经开始描画自己当上辅政大臣时的风光情景。至于今天——是不是该把肉巷那有‘**’之称的浪女召到家里去去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