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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祥瑞
天雄军伍长刘汗很讨厌河南的天气。
相比于河北和关内,河南每年的雨水多的吓人,就光是行军这几日,路上就又遭遇了一场大雨。
他和其他士卒们都沾染了一身泥泞,每天睡觉前,还都得被逼着喝下味道很差的姜茶。
因为这是魏王的命令,刘汗才会一边嘟囔着骂老天爷,一边捏着鼻子把姜茶灌下去。
若是在其他军队中,这个关系是完全反过来的。
安守忠听到了士卒们的谩骂,但一贯喜欢“以暴制暴”的他,这时候也不得不收起以往的作风,尽可能地保证军中士气。
河南的战事已经开启,前方哨探传回了大量的消息,据说已经爆发了小规模的厮杀。
但颜季明这边有意试探,利用小股骑兵不断尝试突破,很快就查明了永王似乎并没有组织起缓冲的防线。
要知道,坐镇河北、继承了叛军大量遗产的天雄军,其中自然也包含了精锐骑兵的存在,随时都能直接发动奔袭。
永王似乎根本就没有防备骑兵的意识。
“刘大,我的马呢?”
隔着老远就听到了叫嚷声,刘汗头也不抬,没好气道:
“恁马没了!”
“哈哈哈...”
两个河北大汉走过来,都穿着甲胄,刘汗不由自主问道:
“这是要开打了么?”
其中一名大汉点点头,笑道:
“不方便说太多,你只要知道,两天后这些战马就要和咱们一起动身了。”
刘汗知道他是骑兵中的校尉,不由得有些羡慕,道:
“只可惜,咱腿上这该死的伤,让咱只能在这后营养马。”
“养马不也是挺好的,你看你都做到伍长了。”
大汉摇摇头,道:
“你这活计比起咱们可轻松多了。
就咱天雄军的班子搭起来,
哪次不是咱们骑兵冲锋在前?
你去算算死了多少兄弟?”
刘汗叹息一声,并不回答。
两名大汉和刘汗是老乡,也不想再让他难过,便扯开话题,笑道:
“等这次回去,你也应该去讨个婆娘了吧?”
“是。”
刘汗点点头,并不反感这样的对话。
天雄军中大多数都是河北人,彼此说话的口音都带着熟稔,互相称呼三郎大郎,让人仿佛又置身于家乡。
“等打完这一仗,你们也就能歇一阵子了。”
“哪能呢。”
大汉笑起来,道:
“咱们是魏王的兵卒,只要大王他老人家一道号令,咱们随时都能上马,怎能说歇息二字。”
“大王可年轻着哩。”
“年轻好啊...”
大汉鬼使神差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才敢低声道:
“古往今来,可有咱们大王这般的人物么?
跟你说件事,前些日子,有弟兄从河里捞出了一条玉鱼。”
“玉鱼?”
刘汗忽的也有些紧张和兴奋起来。
“对,一条白玉做的鱼。身上还刻着几个字...”
“这是哪个混账搞出来的?”
颜季明极少对手下将士发脾气。
一来是没必要,做错事直接推出去砍了,久而久之自然也就没必要用发脾气达成目的。
二来是手下这些大都不是能随意推出去砍掉的人,正常情况下一半威严一半怀柔,效果比破口大骂更好。
但颜季明这时候却是难得的有些绷不住了。
“有这闲工夫,能不能动动脑子去想想接下来的仗怎么打?”
约有两个巴掌那么长的玉鱼,正摆在众人面前,做工很精致,而且其体表还刻着几个字。
洛水祥鱼,颜为其主。
这尼玛做祥瑞能不能上点心啊,哪怕是刻个字谜也比这样赤裸裸表达要好得多吧。
“谁做的?”
颜季明指着玉鱼。
众人面面相觑。
崔佑甫咳嗽一声,道:
“大王,您是了解我的。我对您最忠心了,要是做这事,肯定得先问您。”
颜季明看向薛嵩,后者连忙道:
“大王,您是了解我的,要末将真做这事,军中那群混账肯定也会跟着起哄,毕竟他们可是也盼着您...
但现在,军中可都安静着,也没多少人知晓这件事。”
当颜季明看向自己的时候,田承嗣很是莫名其妙。
“您别看我啊,末将在军中一没权力二没心腹的,只能混日子,弄这花里胡哨的干啥?”
史思明则是连话都没说,默默与颜季明对视。
意思很明显。
他们都没理由,我何苦做这事弄得一身骚?
“这事封锁消息,别传出去就好。”
颜季明重新坐下,无奈道了一句,忽然又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薛嵩。
“睢阳情况如何了?”
“据一日前的消息,应该尚可坚守。”
“派人传令给马燧,让他加快速度。”
颜季明平静道:
“睢阳和张巡,都不可有失。”
“末将明白。”
早会结束,众人各自离去,崔佑甫留下,颜季明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这到底是谁干的?”
“现在纠结这事还有用吗?”
崔佑甫淡淡道:
“而且您的反应,也太过...认真了些。”
“我不喜欢别人绕过我搞这些东西。”
颜季明拎起茶壶倒了一杯清茶,又倒一杯,递给崔佑甫。
“你我都清楚,这样的手段,上不得台面。”
“自古以来,上不得台面的手段,让多少人上了台面。”
崔佑甫吹了吹茶,啜饮一口,笑道:
“就算是贫苦人家,年底时候也会割点肉回去,给家里添口味道。
大王天天喝这清茶,不觉得太过清淡么?”
“先平淡,而后做什么都有滋味。”
颜季明放下茶杯,笑了笑。
“言之有理。”
崔佑甫点点头,转移了话题,道:
“您真心打算招降他?”
“崔乾佑似乎是你族弟吧?”
颜季明温和道:
“他也是个有本事的。”
“从田承嗣到史思明,您都是这么说的。”
崔乾佑意味深长道:
“而且,他们之前都是什么身份,您肯定是记得的吧?”
“叛将。
叛的了大唐,自然也叛的了我,是这个意思吗?”
“臣不敢如此妄言。”
颜季明示意崔佑甫将玉鱼放到自己面前,自己伸手摆弄一下,让玉鱼和玉玺并排放在一块。
“知道它们有啥区别吗?”
“那就是,
一个是真的当不了假,一个是假的想当真。
贻孙,太过心急,反倒容易弄真成假。”
崔佑甫沉默片刻,低声道:
“臣懂了。”
“家底大了,大家的心思也就多了。”
颜季明叹息一声,道:
“不光是你,就连薛嵩,也知道自作主张了。”
“虽说前日因为黄河决堤,不得不停下脚步,但薛嵩应该知道要建议我立刻分出兵马,稳住睢阳。
但他什么都没说,
他,
这是想要张巡死啊。
他却以为......这是为我好。”
薛嵩没说,颜季明便真的没出兵。
雍丘城被数万江淮兵猛攻了四日,北城门外依旧看不到魏字旗的到来。
向日虽未见面,薛嵩率军救下睢阳后,曾转交给张巡一封颜季明的亲笔信。
信里是一首诗,盛赞张巡守城的气节。
张巡看着这首诗,神色漠然。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
“太守,末将和弟兄们已经准备好了。”
南霁云穿着一身甲胄,对着张巡躬身施礼。
张巡开口了,声音苦涩。
“三十余骑,能冲出城么?”
“请太守放心,末将就算是死,也一定会去洛阳搬来救兵!”
薛嵩之前就说是要率军去洛阳。
张巡脸上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苦笑,他缓缓道:
“真的,有援军么?”
“您?”
南霁云愣住了。
这几日,一直都是张巡在激励将士,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告诉大家援军一定会到。
“出城去吧,或许能有活路。”
张巡站起身,淡淡道。
“南八!”
南霁云刚走到门口,听到张巡喊他,立刻回过头。
张巡怔怔看着他,呢喃道:
“将两千多将士的命和一座烂城绑在一块,这是罪吧?”
“为国家至此,太守为何如此自轻。”
南霁云沉声道:
“不光是末将,全城上下两千多将士,大家都知道,之前面对叛军守城,是为了身后江淮千里土地。
现在,则是为了东都。
雍丘在,睢阳在,
洛阳,也就不会被永王这个叛贼夺去。”
南霁云走后,张巡缓缓坐下,凝视着信上的那首诗,忽然冷笑起来。
“魏王...永王...”
......
“攻城!”
随着四日过去,更多的攻城器械已经打造好,很快就被推到了雍丘城前。
永王一道命令,更多的江淮军也加入战场,这其中自然也有高适的暗中推动。
最讥讽的是,他们要攻打的城,在数月之前,曾拼死抵御过叛军,为的,就是身后的江淮不受叛军侵害。
人都是有羞耻心的,江淮军知道张巡的故事后,不少人甚至一同跪在永王大营前,恳求永王罢兵。
攻城一度不顺利。
何况江淮军也本就疏于战争,连日的伤亡让军中士气越发低沉,逃兵的情况很多。
永王知道这一点后,下令抽调军中骑兵在营外日夜巡逻,一旦抓到逃卒,就地斩首,将首级悬挂在营门外。
“干什么的?”
营门口有大量的守门士卒,打扮成普通士卒的崔乾佑冷笑一声,出示了高适的身份信物,门口的校尉查验过后,慌忙躬身施礼。
“奉节度命,出营办事。”
“是。”
校尉站起身,喝道:“打开营门!”
崔乾佑离开了大营就策马狂奔起来,沿途不时出示高适的身份信物,免得被巡骑拿下。
营外四十里外有座山,山路入口处,有两名唐军士卒看守。
战马狂奔了四十里,早就累地不成样子,崔乾佑没有半点心疼,跳下马就往山里走去,两名士卒却没半点阻拦,恭恭敬敬地对他施礼。
“末将拜见将军!”
“末将拜见将军!”
“五千人都在这里?”
“是。”
“那就不用等了。”
崔乾佑伸开手臂,平静道:
“替本将着甲。”
崔字旗在风中扯开,五千多士卒整军出发,开始朝着太康县前进。
永王在雍丘城前屯兵,伏兵在身后二十里外,而淮阳郡太康县,距离永王本部兵马约有三十里,在其西南方,而那儿是江淮军屯粮所在,只有四千兵马驻守。
利用高适的身份信物,此处依旧畅通无阻。
他为了挑拨永王和颜季明两相争斗消磨彼此的实力,也是不遗余力,但高适做的事情太险,所以他无时不刻都很谨慎。
大部分江淮军,私底下只是遵从高适的命令,并不想跟随永王造反。
“传令给将士们,高节度有赏赐,让他们卸了甲胄,去校场领赏。”
到了太康县,已经是第二天一早。
崔乾佑进了城内,对城内主将笑道。
“可...”
将军有些疑惑道:
“若是要犒军,为何先前并未有消息传来?”
“高节度考虑到将士们辛劳,临时送了一批赏赐过来,怎么,你这是替将士们拒绝了?”
崔乾佑把玩着茶杯,眼里闪过一丝阴冷。
“传令吧。”
“...好。”
四千多唐军聚集到校场内,等待着上官所说的赏赐。
但很快,他们就发觉了不对劲。
“校场大门为何关起来了?”
“开门!”
“赏赐呢?”
“将军何在,尔等是何人!”
鲜血一滴滴洒在地上,崔乾佑踩着鲜血,一步一个血脚印,出现在门口。
他扔掉将军的头颅,随意道。
“放箭。”
惨叫声响起。
崔乾佑深吸一口气,副将小跑过来,低声道:
“太康县城外,出现了好多骑兵。
是唐军...
唐军来了!”
“慌什么?”
崔乾佑一把扯住副将,看着他的脸,狞笑道:
“你我现在复为唐军矣。”
粮道断绝,后续四万多江淮军已经派人送信到前方大营询问,但一直没得到回信。
总不能让自己和将士们干等在这饿死,
江淮将领们纷纷率军后撤就粮。
而这时候,他们也就彻底和永王本部兵马拉开了距离。
......
如同南霁云预料的那样,出城的时候固然有伤亡,但他还是侥幸冲了出来。
或许也是那些江淮军士卒不愿过多为难他们。
出了城门,他带着身后的十多名骑兵向北策马飞奔。
“将军...”
一名骑兵忽然指着前方,面露惊愕。
“快停下!前方有兵马。”
“不,冲过去,”
南霁云狠狠抹了一下眼睛,他已经看到了那支兵马的旗帜。
“薛字旗...
是天雄军!”
南霁云本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年轻人。
但见他的,是薛嵩。
“末将拜见薛将军!
末将,有紧急军情...”
“不用多说了。”
薛嵩叹了口气,道: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早在前日,大王就已经亲自率军出发,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到雍丘了。”
“啊?”
南霁云不由愣住。
“可...末将为何在路上没有碰到大王的兵马?”
薛嵩平静道:
“你在质疑我,还是大王?”
“末将岂敢。”
“去军中歇着吧,最多晚上,就能传回消息了。”
“...末将知道了。”
中午时候,大雨倾盆。
“这么大雨,希望黄河不要再决堤了。”
颜季明微微抬头,欣赏着雨景。
田承嗣则是笑道:
“之前在邺郡,也是一场大雨,末将惨败于大王之手。
洛水玉鱼之兆,或许就是遇雨之意。
遇雨,则吉。”
“少扯乱七八糟没用的。”
雨幕中的雍丘城,显得越发冷清孤寂。
城头士卒已经看到了这支庞大兵马的到来,都站在城头上冷眼看着。
片刻后,军中旌旗开始挥舞。
一面猩红色的王旗升起。
城头开始爆发出欢呼声,张巡站在雨中,看着正在不断靠近的大军,不知道脸上是雨还是泪。
而不远处的永王大营内,这时候已经乱作一团。
永王手里拿着沾血的长刀,神情暴怒。
崔乾佑临走前把高适的所作所为巧妙告知了永王,后者之前一直被高适蒙在鼓里,等崔乾佑点醒他后,当即醒悟过来,恨不得立刻杀了高适。
高适神情颓靡,小腹处不断渗出鲜血,染红了衣裳。
在他周围有不少士卒拔刀保护着他。
“撤。”
他深深看了永王一眼,无奈道。
暴雨如注,泥水飞溅,万千马蹄声如雨幕下的惊雷,滚滚而来。
雍丘城门大开,一千多神情疲惫但面露狂热的唐军,跟在骑兵的身后,朝着永王大营出击。
“一个个现在都喜欢卖弄心思。”
颜季明看着大军正在撕开永王的大营,但眼神始终淡然。
他看了一眼陈温,笑道:
“其实呢,我想的很简单。
这辈子,
我要活的顺心如意。”
“但张巡此人,毕竟不会...”
“我看他顺眼,所以我想让他活。”
颜季明平静道:
“这个理由够么?”
陈温低下头,不再言语。
“至于永王,我看他有点不顺眼。”
颜季明伸了个懒腰,随意道:
“传令下去,不论死活,赏千金,任太守。”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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