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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章 上皇逃蜀地论
京畿道,
长安。
无论是汉,还是唐,都选择在这儿定都。
其理由,大致上也差不多。
关中四塞之地,进可攻退可守。
关中东面是函谷关、西面大散关、南面武关、北面萧关,被这四座关隘围在中央。
这四座关城,才是长安真正的城墙。
昔日娄敬劝说刘邦定都秦地,说此处沃野千里,四周皆有屏障。
而之后的事也果然如娄敬预料那般。
西汉七国之乱爆发,梁王刘武死守商丘城,将七国联军死死阻隔在此,后者再也无法向长安的方向前进半步。
而若是刘邦选择定都洛阳,七国联军几乎可以瞬间攻破洛阳的门户荥阳城,在极短时间内兵临京城。
但定都长安好处这么多,为什么东汉又要定都洛阳?
娄敬劝说刘邦的理由有这么一条,那就是关中沃野千里,足可为倚靠。
而有汉一代,往往喜好大兴土木,尤其是上林苑的建成,其中需要砍伐大量树木,而关中地区的北部,在今天叫做黄土高原。
严重的水土流失,导致粮食产量锐减,根本无法做到自给自足。
总不可能以后完全依靠四方调粮。
而在西汉末年,王莽篡位,定都长安,随即诸地皆生叛军,势力最大的两股,一名“绿林”,一名“赤眉”,先后攻破长安。
在他们覆灭新莽政权之余,也将长安城乃至西汉诸多帝王陵彻底破坏殆尽。
而在之后的数百年内,长安并没有得到多少休养生息的机会。
西晋末年,八王之乱爆发,司马氏引狼入室,使得匈奴人先攻破洛阳,继而追击到长安,破城后,再度使得长安城内人口十不存一。
而到了最为混乱的五胡十六国时期,长安城反而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前秦定都长安,丞相王猛派遣三万人疏导水利沟渠,使得关中地理情况好转。
而这儿在秦汉时期,本就是沃野千里,随着基本生态的渐渐恢复,关中之地再度成为天府之国。
到了隋唐时期,关中的人口恢复到以前的数量,隋文帝时,因为其曾受封“大兴郡公”,所以将新都城改名为大兴,定都在原汉代长安城东南面的龙首原上。
而到了唐代,依然以大兴城为京城,且将其改名为长安。
......
城内的寒士居内正在上课。
在座听课的,都是一些还相当年轻,但已经被节度府纳入名单准备重点培养的一批读书人。
而在他们旁边,摆着一道屏风,坐在屏风后的女人,却正是和政公主。
宫女凑过来,低声道:
“殿下,魏侯当真是学识渊博哩。”
台上正娓娓而谈的那人,不是颜季明又是谁?
公主面无表情,低下头的时候,眼里也闪过一丝惊异。
长安城的具体来历,
她知道的都不如颜季明这般清楚。
虽然隔着一道屏风,但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回响着,公主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如果没有父皇的密令,自己的心里,最终也必然是对他的好感大于恶感。
诚然,颜季明总是故意气她,但这人的才情、本事,都无可挑剔。
而且,长得还挺漂亮...
只能说越看越顺眼。
但这时候,颜季明的声音忽然响了几分,他向底下的学生抛出了一个问题,随即也吸引到了公主的注意力。
“诸位能否告诉我,为何安禄山之前执意挥军猛攻重兵把守的潼关?”
公主抬起头,眼里出现了些许好奇。
有人当即回答道:
“因为潼关是京城的门户,攻破潼关,长安也很难再守住。”
“这个回答有些肤浅,我希望诸位,能说的详细一点。”
颜季明坐下喝了口水,笑道:
“安禄山那时候手上精锐兵力超过十五万,无论是攻打哪一道,都会比攻打潼关要轻松许多,难道他就不怕攻不下潼关吗?”
这句话一出来,所有人都不禁皱起眉头思索起来。
都知道潼关一破长安守不住,
但,安禄山为何笃定自己能攻下潼关?
颜季明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回答,便缓缓讲述起来。
固然是因为朝廷可战之兵皆在边疆,仓促间难以抽调回来。
但更多的原因,则是因为长安、乃至于关中的生态和土地情况,已经再度恶化到了西汉末年的程度。
武周、玄宗时期,尤其是玄宗,曾数次以各种名义巡视洛阳,实际上就是为了引民就粮,躲避关中发生的饥荒。
那时候,关中地带水旱灾害频发,当时的皇帝还是唐中宗,有大臣建议他可东巡洛阳以“就食”,实际上就是带着百姓出去要饭。
中宗好歹还要点脸,大发脾气道:“岂有逐粮天子耶?!”
而他儿子,也就是玄宗,则是毫不犹豫地屡次东巡。
史书明确记载玄宗东巡洛阳“就食”的次数有五次。
长安已经到了那种需要依靠四方调粮维持运转的地步。
而玄宗时期,找到的解决办法就是扩大漕运规模。
而安史之乱爆发,则是使得这种运输陷入困境。
潼关封锁,河东、河北、江南的钱粮几乎都没法在短时间内运输过来,而这些钱粮,其中大半都到了叛军手上。
叛军的主力都是边军精锐,军中钱粮又充足,以正常的逻辑来判断,那时候别说是潼关,就算是聚集兵力死守长安,也大概率是守不住的。
公主听到这儿,心里多了些高兴。
原来,
他也是这么想的。
毕竟叛军太过于势大,优势过于明显,上皇那时候逃...撤出长安,也是情有可...
颜季明说到这里,轻轻敲了敲桌子,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
“上皇那时候,选择了逃出长安。”
“看似情有可原,
却,
不可原谅。”
这话出口,除了公主目瞪口呆,在座的那些读书人,反倒是不怎么吃惊。
明目张胆指责皇帝算什么?
何况那位现在都成上皇了。
这现在都快成了寒士居的风气了。
喷,
都可以喷。
颜季明在其中有意引导,很快就证明政键是从古至今男人们之间经久不衰的娱乐项目之一。
说好听点,
叫指点江山。
不要觉得所有人都能随时保持理智。
当你看到一个人政键的全过程后,你就会明白,有些事情是很容易上头的。
而且颜季明那边本就乐于看到这种情况。
但,
倒不是完全让他们无脑蔑视朝廷。
那样的结果就是连带着颜季明和节度府也会被他们一块蔑视。
喷,也要喷的有理有据。
只要你说的有道理,就不为过。
因此民间有戏言。
魏博镇现在是刑不下寒士居,礼不上平民。
原话应该是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
前一句的意思,指的是现在魏博镇中,对寒士居里的读书人不追求严苛的刑罚,对普通百姓保持基本的尊重和礼节。
就当大家义愤填膺,捋起袖子准备数落一番的时候,一名宫女走出,声音冰冷道:
“殿下想向魏侯讨教,为何上皇不可原谅。”
简单一句话,顿时让那些读书人回到了现实中。
屏风后的那位,可是当今的公主,其身份,和自己这些穷酸读书人比起来,就好比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局部片面的思想引导很容易,但让人在短时间内从封建框架中脱出来,几乎不可能。
宫女轻飘飘一句话,
当即又让那些读书人变成了鹌鹑。
若是可以的话,公主这时候反倒不想拆颜季明的台。
经过那一晚后,她已经发觉,自己对颜季明的好感,已经到了有些危险的地步。
但,
她毕竟姓李。
颜季明朝公主的方向瞥了一眼。
直接亮明旗帜开喷肯定不可以。
所以只能用其他思路来向公主解释。
颜季明沉吟片刻,看着屏风道:
“敢问何为天?”
公主在屏风后淡淡道:
“至高至上者为天,天者,尊贵不可言说。”
颜季明随即道:
“天者,如同殿下所说,尊贵不可言,且庇护天下,所谓天子,即代天牧民者,其固然同样尊贵,但却是因其职责而尊贵。
天子职责为何?
牧民、护民、养民,与民为善,以政养民。
天子平日里受四方万姓供奉景仰,
为的,就是让他带领天下,不蒙欺压之耻,不受战乱之苦,不闻饥馑之忧。
敢问殿下,上皇,可做到了么?”
公主默然不语。
颜季明没说的更狠一些,因为再说出来,就太过了。
古代的观念是君君臣臣,公然这样指责玄宗,已经有些出格了。
下课。
学生们三五成群走出教室,脸上都带着些兴奋。
今天跟着魏侯一块喷上皇了。
好耶!
一名宫女径直走到颜季明面前,后者早有预料。
“殿下,请魏侯过去一叙。”
“魏侯刚才那番言语,是否太过放肆了些?”
“微臣不敢。”
公主每次看到颜季明那笑眯眯的样子,都感觉自己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但这次,她没有再发怒,反而是蹙眉,轻声道:
“读书人最好搬弄是非,你今日言语已经算是不敬,日后若是说起来,这句话必然会为你招致祸患。”
“多谢殿下替微臣着想。”
公主当即瞪起凤眸:
“又在胡说,谁替你着想了?”
“是微臣说错了。”
“还有,上皇那毕竟是不得已,他,也是有苦衷的。”
公主看颜季明沉默不语,以为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没察觉自己心里竟有些暗喜。
但这时候,颜季明抬起头,笑道:
“这话,臣倒是不敢苟同。
所谓一国之天子,若无国,他又算的了什么?”
“你...”
公主气的银牙紧咬。
这荒唐匹夫,
果然还是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哪怕一个字!
教室里学生都走光了。
屏风后说话的,只有公主和颜季明两人。
那些宫女在外守着,几乎都习惯了两人这般私下说话。
因此颜季明也就不在乎说的更放肆一些。
“臣给殿下你举个例子。”
颜季明神情温和,道:
“倘若有个权臣,譬如就是臣颜季明...”
公主抓起一只香囊砸向颜季明,愤愤道:
“你哪是什么权臣,你就是个佞臣,又佞又奸。”
“随您怎么说吧,现在朝廷又给我封官赏爵,又赐个公主给臣做当家娘子,然后安禄山这时候造反,我怕死,直接就投降了,您觉得这样可以吗?”
“自然是不可。”公主理所当然道:“食君之禄,为君分忧。”
“那么,我身为大臣尚且如此,一国之天子,其气节竟连个臣子都比不上么?”
公主愣了片刻,她把玩着手里玉笛的穗子,叹了口气道:
“本宫说不过你。”
两人面对面坐着,这时候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颜季明有些迟疑道:
“您怎么还不走?”
公主:“......”
这么盼着本宫走?
“行啊,这就给魏侯挪地方。”
公主没好气地轻啐一口,带着宫女出门离去。
乘上辇车后,
车夫很是熟练地直接催促马匹动身,前往驿馆。
公主几乎都习惯了这样的行程。
辇车转过了一条街,她忽然感觉车速慢了许多,不由掀起车帘的一角,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
急促的马蹄声从辇车旁穿过。
车夫在外面喝骂一声,还没等他报出这是公主的名号,就听见那几个骑马的人,这时候沿路大声喊道:
“睢阳大捷,睢阳大捷!”
“薛将军攻破叛军,斩首万余!”
辇车里,公主不觉怔住。
她想了想,从怀里掏出那封密旨,匆匆看了一眼又放回去,像是在考虑着什么。
“左将军薛嵩率军三万,绕过汜水关,截断睢阳叛军的粮道,继而分兵三路,沿途攻破叛军营寨十九座,斩首超过万五,
重创叛将李怀仙部,生擒叛官令狐潮,已将其押送到城外!”
信骑在颜季明身前半跪下,将军报双手捧过头顶。
李萼伸手接过,放在颜季明面前,颜季明看完后,立刻递给李萼等人传阅,他脸上早已出现了一丝喜色。
众人看完军报,随即对着颜季明恭声道:
“恭贺魏侯,再得大捷!”
“今夜就不设宴庆祝了。”
颜季明摆摆手,道:
“等薛将军回来,本侯再设宴为其接风,顺带着庆贺此战得胜。”
人都散去后,一个人走到颜季明身前,躬身一礼。
“奴,恭贺魏侯。”
李宜奴仿佛是忘了颜季明许诺给她封王的事,自始至终神情恭敬温顺。
颜季明看向她,心里思索着,嘴上道:
“我三日前已经下令,北疆三郡会匀出粮食和牲畜,给你的楚里部送去。”
“奴并非是为了此事。”
李宜奴摇摇头,道:
“奴是来向您辞行的,楚里部三千勇士死伤殆尽,奴得回去坐镇,要不然楚里部就算有魏侯您的帮助,也会被其他部族给吞下。”
颜季明笑了笑,道:
“其他部族?”
“是...”
李宜奴看见颜季明随手找张纸写了一行字,然后递给自己。
“你派个人,把这信送到范阳,让范阳军随便挑个部族灭了,告诉奚人,谁敢动你的楚里部,唐军就灭谁的全家。”
河北北疆边军,现在大都是由颜季明的魏博镇供给其粮草,再加上种种笼络和威逼利诱,早已诱使不少边将听命于他。
再说了,唐军灭一个外族的部族,需要理由么?
李宜奴捏着信,忽然对着颜季明跪下。
“奴和楚里部,必然世代铭记魏侯恩德!”
“没必要谢我。”
颜季明摇摇头,道:
“给你一个月时间,这次不用楚里部出兵了,只要你提供三千匹战马,士卒,我手底下有。”
“但,楚里部已经是...”
她看到颜季明的眼睛,不禁有些畏缩,没敢再往下说下去。
“可以么?”
颜季明笑眯眯道。
李宜奴迟疑一会儿,低声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