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碧落黄泉不相见(2)

南朝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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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毛驴低叹道:“六千年了,人都到齐了,终于是结束的时候了。”它不知道该为西陵昀夷高兴,还是该为他悲伤。

    谢瑾宸则疑惑地打量着施言,来回看了数遍,依旧没有在他身上看到半点熟悉的样子,这真是淇水之上那个邋遢又恣意洒脱的术士?眼前这人长相清雅俊秀,眸中满含忧伤,简直天差地别。料想他们之间肯定有什么故事,但已不是他想要知道的,他只想尽快地找到舒白。

    他问西陵昀夷,“舒白何在?”

    “他无处不在,又无地存在。”一句类似禅语的话,随后他便往宫殿深处走去。尘封了六千年的宫殿里依然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走到殿上才发现王椅之下供奉着一株白玉兰花,被术法凝固了时间,娇艳如昔。

    谢瑾宸在踏入这宫殿的时候,不禁打了个寒颤,不光是他,连牧岩也感觉到了,整个古城之中,这里的怨气最为深重。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嘶吼着、挣扎着,不得解脱。

    谢瑾宸问小毛驴,“这里禁锢着亡灵?怨气如此深重,是谁的手毛。”

    小毛驴瞄了眼西陵昀夷,“他就是那个亡国者。”

    谢瑾宸疑惑地望着它,是他亡了西陵古国,也是他守护了西陵古国千年,这倒令谢瑾宸不解了。

    小毛驴却像是不想多言,含混道:“这其中的爱恨情仇一言难尽,等舒白醒了你问他吧。”

    谢瑾宸便也没心思追问了。这时小毛驴却又自言自语起来,“唉,当年上古神祇冥于万化之前,便曾感叹过,这世间原本不该有神力的,那些远高于众生力量的神力,才是祸乱之源。然而纵是无情无欲的神祇,也无法对他一手创下的子民出手,消除他们拥有的力量。力量的不平等,最终导致了你争我夺。如果所有力量都是均稀的,美貌与寿命都无差异,便无争端。可是众生殊异,又恰恰是这片瀛寰大陆的美丽之处。”

    没有人搭理它,它自言自语,“其实当年谢腊下令禁习术法,或许也是一种先见之明。”

    谢瑾宸道:“不切实际。”不说别的,谢家自己便没有舍弃术法,他那样的命令,只是使拥有术法的人对瀛寰大陆更具有绝对的操控力,说到底不过是巩固政权的手段。

    谈话之时,西陵昀夷已经带着他们沿着漫长的走廊来到了地下宫殿。所有的甬道都是用玄武岩砌成的,甬道两侧的石壁上都点着长明灯。谢瑾宸看着这些灯,想到了北豳古国地宫里的那些鲛人长明灯,以及发生在隰州岛上的那场屠杀。

    他的语气不由得寒了下来,“这些长明灯都是鲛人的油脂做的么?”

    西陵昀夷没有说话,倒是施言忽然道:“不是。”

    谢瑾宸问,“是什么?”

    是什么?施言不知道,但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鲛人的油脂,西陵古国的子民没有这么残忍。

    “是魂火。”西陵昀夷道,“西陵百姓的魂火。”

    这话一出,他们更加觉得地宫里阴气森森的,冷到骨子里。

    西陵昀夷淡淡地道:“西陵古国是上古的第一个国度,它的存在远超于北豳古国、隰州古国和沬邑古国,在瀛寰大陆众生的眼里,他是最最神秘的国度,比上古三国更为神秘。但没有人知道,其实整个西陵王朝的子民,都只是神祇的守墓人。”

    “天地伊始之时,神祇便给自己选择了归息之处,便在西陵古国。西陵国历代的国王,都被困在这座宫殿里,日日夜夜,画地为牢。”

    谢瑾宸说:“所以,你打破了这座牢笼?”

    西陵昀夷没有回到,因为已经到了地宫最深处。巨大的青铜门挡在他们面前,门上雕刻着守护神兽风狸的像。

    西陵昀夷走到青铜门前,手放在机关上,那机关的按扭都已经被磨的光滑了,可见六千年来,他曾无数次的进入这个墓室。

    墓室里有大量奇特的符号,透着沧桑神秘的感觉,与宫殿里的如出一辙。在西陵昀夷的带领下,他们一路通畅无阻地进入主墓室。

    那一是个金丝楠木的棺椁,棺椁没有钉死。靠近棺椁的时候,西陵昀夷的脚步顿住了,施言知道那是近乡情怯。这个棺椁里存放的,定然便是西陵玉措。

    他不知道为何,竟然先于西陵昀夷靠近了棺椁,先看到的是副金色的战甲,左边是苍鹰,右边是玉兰,与梦里西陵昀夷所穿一模一样。据今六千年左右的战甲,仍散发着耀耀光彩,如他的主人般威仪棣棣。金鹰玉兰战甲是陪葬品,它的旁边躺着墓主人,身穿帝王冕服,腰佩宝剑,已经只剩一副骨骼。

    施言在梦里看到过,看到这个帝王是怎么一点一点在西陵昀夷的怀里腐烂了。

    一种熟悉又悲伤的气息笼罩着他,有种爱恨不堪的情绪从心底浮起。

    他看见西陵昀夷走到棺椁边,他轻轻地俯跪下身子,那袭红衣铺满了地面。这时施言才猛然想起,他这衣裳原来不是红色的,是缟素的。是西陵玉措的血染红了它,而他固执地将这血色凝固下来,六千年来日日穿在身上,成了一种自虐与惩罚。又或者,那并不是惩罚,用他的血包围着自己,那是他唯一能贴近西陵玉措方法。

    他看见西陵昀夷颤抖地抚摸着冕服里帝王的头骨,从眼涡到下颚,那样深情,也那样绝望。然后他俯下|身,将那个头骨抱在怀中,薄唇轻呐在呼唤,低垂的长睫遮住眼瞳,却遮不住泪水,顺着脸颊滑落在头骨上。

    “……玉措……玉措……”

    施言觉得呼吸困难,忍不住别开眼,见到棺木上的刻文。古老的符文神秘莫测,可在他触摸到棺木的时候,他看懂了那些字,脑海里不禁又浮现起那个画面:

    年轻的帝王以剑刎颈、以血为祭:吾以西陵之王的名义,在上古神祇面前起誓,西陵玉措祭上古神力,诅咒叛国者西陵昀夷千秋万世,不死不灭,永失所爱!

    血溅在金鹰战甲上,惨烈如火,白玉的冕旒散落满地,年轻的容颜令满城白玉兰黯然失色。他就那样以决别,书写风华绝代的不屑。

    ——血祭王国,对最爱他的人,留下千秋万代的诅咒。

    那种悲怆震憾着施言,不知不觉泪流满面。模模糊糊间他看见西陵昀夷拿起帝王剑,如水的锋芒潋滟开来,照得西陵昀夷面色如死,他却笑了起来,说不出的灰败绝望,“我知道你恨我……玉措……玉措,便如你所愿,碧落黄泉,永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