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7|大臣眼中的帝后

伊人睽睽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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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后情甚笃,成婚五载,膝下唯女初阳。起初,天下方定,后宫不设,群臣始急,乃遣太常卿杨肃,问话光禄丞。光禄丞者,吴明也,昔年随帝逐鹿四野,乃帝信友。吴明曰:“后美色冠京华,既得之,无他顾。吾若为帝,必设高台藏之。帝悭吝也。”杨肃拂袖而厌:“子何自妄许类帝?尔若为帝,吾走也!”

    ——《太.祖本纪》

    大楚覆灭三年后,李信收复中原旧土,于长安称帝,建立大魏王朝。旧年跟随李信南征北战的将士们,在李信为帝后,被大肆封官封爵。长安昔日廷议的殿堂,皇帝居住的未央宫,在多年废弃后,终迎来了新的主人。

    李信本家会稽大族李氏百年期望得允,在李信登基后,搬至长安,望族势力,终于能在长安与一众名门们一见高下。本着互利原则,常年不入长安为官的李氏子弟们,纷纷入朝拥护新帝。

    同理如岭南江家。新帝登基,江家重归长安。昔日江三郎,更是官拜丞相,金印紫绶。一时间,门庭若市,往来人者络绎不绝。江家多年隐忍,于此时得到了回报。

    新帝还亲征漠北,与蛮族新王庭郝连离石、极北乌桓两国正式签订盟约,五年不犯对方国土。三国鼎立,为表结盟之信,昔辅佐新王郝连离石夺王位的蛮族左大都尉阿斯兰被遣往大魏。后世人以为,明为和解,实则监督。

    李信称帝后,天下并不是战乱完全平息。他一边处理战事,一边派江三郎游说天下名门。早年拜官,要么名门出身,要么名门推荐。李信要从名门手里分一杯羹给全无地位的寒门学子,势必要给名门让出一些利益来。

    建太学,设科举。从李信开始,大夏朝的官位,一部分靠名门的世袭,也留了一些位子给苦求无门的莘莘学子。

    天下皆知,新帝李信出身不好,若论起利益来,总会习惯性地偏向于平民百姓。名门一开始警惕万分,唯恐这位新帝会成为世家大族的敌人。然而并没有。虽然夺了些世家望族的利益,但并没有过分到让人伤筋动骨。帝王心术于李信来说,玩得甚是深沉难测。

    于是众人皆喜。

    天下百姓与李信的距离比较远,不知道这位新皇帝的为人。大家只知道这位新帝是从战场上走出来的,凶名在外,却又体恤麾下。在长安为官的大臣们,日日与这位新帝打交道,比世人更了解他们的陛下。

    大魏是新朝,和腐朽旧朝大楚完全不一样。天子英明神武,当臣子的,便也轻松十分。在新帝的带领下,百废将兴,万事万物都在向着一个好的方向发展。唯独一件事,让朝中大臣们急白了头发——

    陛下他不设后宫。

    未央宫三千宫室,新皇登基后,一年都过去了,仍然只有皇后入住。

    只有皇后入住也罢,皇后膝下唯有一女初阳,并无嫡子!

    且记录皇帝起居录的某位臣子因犯事而被腰斩,曾悄悄透露出皇帝之所以无子的一个秘密——李信他常年服用避孕药。

    众大臣:“……”

    他们无法把手伸进皇帝的后宫,犯人临死前的疯言疯语中伤他们爱戴无比的皇帝陛下,他们自然是一人一口唾沫骂死那个犯人,万万不敢相信如此无稽之谈!哪有皇帝不急着要嫡子的呢?就算他们皇帝陛下尚且年少,连壮年年龄都未到……但就算普通民众家,也没有男的不想要孩子的吧?

    所以肯定还是广设后宫之事更为重要!

    杨肃身为太常卿,掌宗庙礼仪之事。皇帝的后宫子嗣问题,便是他的职责所在。他年过四十,被拜为太常卿后,敢说未曾有一日不尽心为大魏国做事。他日日忧愁,连家中妻女都顾不得理会,每天最着急的事,便是皇帝无子!

    陛下他膝下无郎君啊!

    若是前朝,问题如此严重,杨肃早就去皇帝宫门外抱腿大哭去了。然而他们这位皇帝性格之强硬,绝不是他抱一抱大腿就能轻易说服的。帝王起居录杨肃是看不到的,但这帝王起居录怎么说也和太常有些关系。杨肃比别人听到的流言蜚语更多……他是真的怀疑陛下在与皇后的床事上避孕啊!

    然而他难道能去问皇帝陛下吗?

    陛下不一刀砍了他就算仁慈。

    千万不要怀疑陛下。朝中臣子们皆有共知,他们若是不留意冒犯到对方的死穴,陛下真的会当堂拔剑,剑指诸臣!曾有臣子在廷议时厉声质疑皇帝得位不正,皇帝当场一剑杀之。血喷三殿,众臣抬头看坐于高堂上的帝王,颤栗得知,他们这位年少狠厉的新帝,是能做得出在廷议时杀人的事的。

    众人心情复杂,日后史官所书,这必是他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一生难以洗脱的污点啊。然而他们陛下身上的污点多了去了,众人震惊着震惊着,也慢慢淡定了……

    胆小的缩了头,还有不胆小的,一心为国的,一如杨肃。

    廷议时,群臣舌辨,李信于高位听之。眼看廷议即将结束,李信眼皮一跳,看到那位老当益壮的太常卿杨肃又有蠢蠢欲动的意思。他当机立断决定提前结束廷议,防止他们这位太常卿再说出他不爱听的话来。然而太常卿看着年纪大了,一到劝帝的时候,就生龙活虎、擅长把握时机。

    李信才一个眼神不对,杨肃已经起身出列,再把皇帝子嗣问题拿出来说一说,并寻找盟友。杨肃言辞激烈,激慨昂扬,当真说服了无数大臣出来站队。倒是丞相江照白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未曾起身。

    李信手拄下巴,一脸玩味地听着他们的老生常谈。杨肃说起子嗣兴旺时,慷慨激昂得快要哭出来。他恳切地看向陛下。陛下眉眼扬了下,静静地看着杨肃。李信这般认真听取的神情,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这是听进去了啊!

    李信淡道:“豪帝强臣。自古从无一个帝王坐稳皇位,靠的是姻亲。朕以为众卿家之能,比后宫更为重要。”

    杨肃见他今日还愿意谈这个话题,连忙趁热打铁,然李信的回话还是漫不经心:“子嗣不急,朕另有打算。再说朕尚且年轻,并不需要人来为朕分忧。爱卿多虑了。”

    李信看着杨肃双鬓间的白发,心想对方这么大年纪还天天追自己屁股后面问子嗣,真是太不容易了。

    李信又心想着与闻蝉约好的晚上出宫玩,一想到他爱妻的一颦一笑,他便禁不住走神。心中微笑,盼着廷议早早结束。因心里想着晚上的约定,李信心情大好,连听了杨肃这么不中听的话,他都没有发怒的迹象。

    误让杨肃以为陛下今日好说话,于是再接再厉地劝说。

    李信手扣着案面,眸子微眯,开始有些烦了:“朕乐意干这么多的活,朕不乐意被人分权,即使是朕的儿子。杨卿啊,”他笑的味道有点危险了,“累死朕,干卿何事啊?”

    杨肃身上冒冷汗,扑通跪下,连说不敢。什么叫“累死朕”?!陛下说的太重啊!他连说绝无诅咒陛下之意。

    李信身子往后一靠,慢悠悠地笑:“卿成为咒死开国君王之千古罪人,干朕何事?”

    杨肃:“……陛下!”

    他惶惶然,心想不至于啊不至于!他只是想建议陛下开后宫,他什么时候是要咒陛下了?!

    廷议结束于杨肃声声泣血的表忠心中,散朝后李信走得毫不留情,根本没有跟他的大臣们再交流一番感情的意思。几个相好的臣子心有戚戚然,扶起杨肃,劝说太常卿不要总跟陛下对着干啊,一个说不好,陛下说不定就杀了您啊。

    杨肃一脸乐观:“不会的。陛下杀的都是该杀之人,我一心为国,拳拳之心,陛下必然能够理解的!”

    众臣:“……”您好天真啊!

    杨肃自然也没有那么天真的,他乐观点在于他对李信的信任,相信李信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事情既然又说到了设后宫的问题,杨肃在皇城中喝茶歇了歇后,还是寻思着趁火打劫……啊不,是趁热打铁,再去劝劝皇帝陛下。君不见,方才皇帝陛下都没有生气,可见今日这个话题并没有触到皇帝的逆鳞。说不定他再劝一劝,陛下就心动了呢?

    杨肃暗自思忖了一派后,整装待发重新前往未央宫,求见陛下。

    他被小黄门敷衍了一炷香的时间后,对方才为难地告知他陛下不在这里处理朝政。

    杨肃抹把脸,淡定道:“哦,陛下在皇后殿下那里是吧?烦请帮臣向皇后殿下递个话,说臣有要事求见。”

    杨肃是太常卿,黄门自然不得罪,一路领着他往长乐宫去。去的时候杨肃还在乐观想,帝后情笃,就算陛下他不在,后宫的问题,也可以跟皇后殿下说说自己的为难之处嘛。皇后殿下必然能够理解的……然而等他在长乐宫外等候半晌后,被遗憾告知,皇后殿下也不在。

    几番周折,杨肃得出了结论:皇帝皇后他们又出宫微服私访了!

    “又!”

    杨肃不甘心:“那初阳公主……”

    黄门笑容恰到好处:“小殿下天一亮,就被那个蛮族仆射领走了。”

    杨肃气得发抖:“就那个蛮族派来的使臣阿斯兰?!我要跟陛下上书,他怎能对蛮族人这般不提防!”

    黄门低头受训,心中则不以为然。陛下若那么好说话,还是他们的陛下吗?

    杨肃失魂落魄地出了宫,回去了自己府邸。他心烦意乱,连老妻和爱女过去请他用膳,他也没心情。等他下午时终于从皇帝皇后皆不在宫中的打击中恢复过来时,晃出书房,发现府上空荡荡的,家中妻儿皆不在。一问之下,原来他们出去各玩各的了。老妻更是带着爱女上街市闲逛玩耍去了……

    杨肃大气,恼怒他们都不带自己:“非年非节,有什么好逛的?!”

    但是太常卿他无所事事,他去太常寺中逛了一圈后还是无所事事。他实在无聊,于是他也兴致缺缺地孤独一身,去街上逛了……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新帝不设宵禁,长安晚上极为热闹繁华。杨肃一个老人家在街上逛,起初赧然,逛着逛着,他竖长耳朵听着百姓的言语,和时不时从他们话中带出来的新朝新帝气象,不禁昂首挺胸,大有与有荣焉感。

    盛世太平!

    长安不夜!

    这便是他们皇帝陛下的政绩啊!

    杨肃几乎扒在人群中,喜滋滋地偷听着百姓们如何夸赞皇帝陛下。他心中的郁气被解,在人群中听得连连点头。听到人说皇帝嗜杀时,几乎撸起袖子要跟人打起来。

    杨肃找到了自己逛街的乐趣。

    他脸通红地挤在人群中,听人歌颂皇帝。听得如痴如醉时,左耳一阵风过,他忽然听到了一把熟悉的吊儿郎当的声音——“还是我们知知最厉害啦。”

    杨肃耳尖一动,他对皇帝陛下那调.笑般的话天生敏感!皇帝陛下那种似笑非笑、晃晃悠悠戏弄人的调子,他们这些大臣在朝会上,几乎每天都能听到啊!郎君声音何等悦人耳!

    杨肃立刻扭头,随着声音追去,果然寻到了皇帝陛下。他热泪盈眶,看着散散人群中站着的青年男女——

    郎君肩宽腰瘦,身形挺拔巍峨如庭中玉树。他立于灯火重重下,前方是小贩不知道摆出的什么摊位,火光映在郎君侧脸上,勾出他英俊清明的侧脸轮廓。他的手搭在身边女郎肩上,笑着的样子,如同钩子般。

    这般郎君,谁人不爱!

    杨肃就看到周围有不少女郎红着脸偷觑了。

    但是她们目光一看到郎君勾着肩的女郎后,就自卑地重新移开了眼。

    皇后殿下她如皇帝一般,着普通人的衣装。缃色衣裙,木簪别发。如此简单的装束,也勾勒出她纤细窈窕的身形,和姣好如画的面容。皇后殿下她明丽又温婉,眸子清如湖水。她是难得一见的美人,皮骨皆艳,少有女郎在她的丽容下,能不被对比的黯然失色。

    杨肃承认皇后殿下是美人!但是世上美人何其多!皇帝陛下就不能把眼光放远些么?

    杨肃立刻挤过去找他的皇帝陛下。

    一路挤过去时,他听到李信气定神闲的声音:“老翁,这十个圈呢,都是我夫人套中的,我可一点忙都没有帮。你要是不信的话,你再给我夫人十个圈,我夫人必然能套中!我夫人心善,也不多要你的东西,把最开始的十个给我夫人就好啦。”

    洋洋得意!

    杨肃再次确认这就是他们的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说起皇后殿下时那种洋洋得意的语气,完全掩饰不住啊。他分明是在淡定自若地跟人相谈,却还是忍不住不动声色地夸一番皇后殿下……杨肃简直太习惯陛下的这种作风了!

    杨肃激动高喊:“陛陛……二郎!李二郎!”

    人挤人,他挤不过去,只能高声喊。他热烈期盼着皇帝陛下武功出众,能把他从人堆中解救出去。

    杨肃这么高亮的声音,许多人都听到了,那边玩耍的李信和闻蝉也听到了。两人一同往这个方向看来,惊讶地看到在人群中努力挥着手的老人家。李信定定看他一眼,飞快地扭过了脸。

    李信不光扭过了脸,当作不认识杨肃,还低声跟闻蝉说了几句话。杨肃都能看到李信勾着闻蝉的腰,有把闻蝉推走的意思。

    杨肃:“……”

    皇帝陛下这般不想见他,这般绝情的样子,实在让他伤心!

    好在皇后殿下没有皇帝陛下那么心狠。李信低头跟闻蝉说着玩笑话,反而被闻蝉劝走了。闻蝉自己袅袅娜娜地向杨肃走过来,看到了杨肃眼中的泪花。她抿唇微笑,周围人为她美色所惊,杨肃受到的拥挤,弱了几分。

    杨肃气喘吁吁地挤到了皇后殿下身边:“多谢殿……多谢夫人搭救之恩。”他伸长脖子,往闻蝉身后看,往人挤人的中心看……

    闻蝉笑眯眯:“杨卿放心,我夫君没有走。他帮我拿圈子去了,跟我争取好玩儿的去了。”

    杨肃脸微红,他求见皇帝陛下的心情,被皇后殿下这么一针见血地看出来了。

    闻蝉眉目仍带着笑,好奇般地问:“杨卿追我夫君追到这里干什么?又要劝我夫君开后宫啦?”

    杨肃:“……”

    好吧,他的事情,皇后殿下也是知道的。估计陛下没少在皇后殿下那里骂他,不然皇后殿下何以用如此揶揄的话说他?

    杨肃要跟皇后殿下阐述其事重要性,他才开个头,闻蝉就摆了手,漫不经心道:“你别跟我说这个。我夫君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们都说不动他,我哪里说得动?”

    杨肃其实也这么认为的。所以他和大臣们从来不去求皇后殿下……有一个性格强势的皇帝陛下,他们不相信世上有任何人能撼动皇帝陛下的意志。

    逗了杨肃一把后,闻蝉脸色一正,去了开玩笑的样子,一本正经道:“况且我夫君只有我一个女郎,我也觉得他无错。杨卿要是总想劝我夫君三妻四妾的话,我明日就请你家夫人来宫中,我们慢慢喝盏茶。十天半个月的,想来杨卿也不急?”

    杨肃:“……”

    善良的皇后殿下一定是被皇帝陛下带坏了!

    “知知!”两人正说着话,听到了李信的喊声,“过来!”

    闻蝉应一声后,跟杨肃凑前,眨了眨眼,告别时小声说:“其实你要真这么关心我夫君的子嗣问题,我们倒是同一条战线的。有个秘密,我觉得你身为太常卿,知道了对你的政务有好处,还能帮帮我。”

    杨肃同样轻声问:“何事?”

    闻蝉咬了下唇;“我夫君啊,他不想要孩子的事,是真的。他每十日都服药……你还是关心关心这个问题吧。”

    那边郎君再不耐烦地喊了一声,闻蝉不跟呆若木鸡的杨肃多说话了,笑了笑,转身走了。

    灯火在那对夫妻的背后若烟雾般寥寥,两人消失在杨肃眼中。车水马龙,杨肃怅然站在长街上,震惊地回味着皇后殿下告诉他的秘密,也失落于人海茫茫,寻不到那两人的踪迹了。

    ……

    太.祖时,时与后微服于民间。有朝中臣子数次于街坊间相见,翌日问于太.祖。太.祖曰:“非吾非吾,尔盲也。”

    ——《太.祖野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