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左道静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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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那个女人的冲突,开始在她进门后不久的冬季,一切仿佛是冥冥之中的注定。

    她挺着肚子用竹竿将熏好的腌肉挂到房檐下用铁丝搭成的线上去,我看着她大大的肚子,半晌,问出一句:“妈,小妹妹什么时候出生?”

    然后,在我还没有将注意力从她隆起的肚子上转移开来的时候,她放下手中的竹竿,给了我一巴掌,脆响的声音在整个安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的哭声像九月的防空警报一样,毫无预兆地打破了庭院里的平静,惊起了躲在屋檐下酣睡的麻雀,也打破了人们沉静安然的睡梦。

    母亲没有理我,径直回到屋里去。我觉得这莫名的一巴掌对于我那时尚且稚嫩的人生是一种大的耻辱,坐在地上一直哭。

    隔壁院子的人过来瞧了一瞧,又转了出去,那个时候,小孩子的哭声对于大人们而言是多么平常的事呀,他们是不能明白我当时内心那种愤慨的。

    后来,那个痴迷古玩的老头懒懒地走了出来,拉起坐在地上大哭的我,哄道:“秋儿不哭,女孩子家的,哭了就丑了。”女孩子都有爱美的心理,我那时听了之后,的确止住了眼泪,紧闭着嘴巴,却还是不住地呜咽。

    好不容易觉得伤心也过了,景熙便拖着行李进了院子,看见我哭得花了的脸,过来将一把彩色糖果塞到我衣兜里去,没有任何言语。?

    老头接过行李,牵着景熙回到屋里去,我用袖子使劲地擦着脸上的泪痕,院子又变得安静起来。

    晚上,父亲回来,母亲在饭桌上狠狠地瞪着我,向父亲控诉我白天的哭闹是怎样吵了她的清静。我埋着头,一声不响地扒着饭,父亲轻轻哼了一声,便一巴掌从我头上盖下来。我的脸被拍得几乎埋进了碗里,抬起头来,脸上还粘着饭粒,刚要哭,父亲凶巴巴地喝道:“不许哭!”我便吓得闭了嘴,将脸憋得通红。

    第二日清晨,我问着正要出门的父亲,为什么母亲无缘故地打我。他只说:“秋儿,妈妈她喜欢儿子,你以后不能说她怀的是小妹妹,知道吗?”

    我似懂非懂地点头,以后的日子,仍不知道为何母亲喜欢儿子,就不能让我那样说她。那年余下的冬天,我依旧期盼着小妹妹的降生。

    临近年关,有两件令我无比高兴的事。

    一是在今年冬天的尾巴上,我期盼了很久小妹妹降生了。

    母亲在将要天亮的时刻生下她来,第一件事就是看她承着巨痛生下来的儿子,当她看见竟然如我所说是个小妹妹的时候,她一下子晕厥过去。

    第二件事是景熙留了下来陪他爷爷过年。母亲临产的那几天,父亲整日在医院陪着她,我便坐在石阶上独自发呆,他在我身旁坐下来,陪我一起看着铅灰色的天空渐渐暗下去。

    那时候,父亲回来总是很晚的时候,匆匆回来,拿些东西,又匆匆出去。我跟在他身后,不知道做些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找什么,但我只希望他能够看我一眼,知道还有我的存在。

    可是他似乎始终没有发现,埋着头便匆匆出去了,直到第二天上午才会又回来一趟。而这大段的时间,我多半是和景熙混在一起的。

    他有次拉着我去看他爷爷收藏的宝贝,在专门腾出来的一个小屋子里。老头很喜欢古董,尤其是瓷器,经过旧时光的沉淀,那些瓷瓶依旧保持着那种清丽的光泽。

    小屋窗边的木架子上摆满了瓷器,花瓶、笔筒、茶碗、彩绘的瓷盘……有序地摆放在上面。瓷器身上的花纹也各式各样,花鸟、劲松、山水,或者孩童、仕女、诗人、行礼的新人,又或者是我识不得的字体书写的篇赋,每一个瓶身所绘皆是独一无二的,我时常幻想每一个瓷瓶所绘的故事而对着木架子上的这堆东西出神。

    老头舍不得让别人碰他的这些宝贝,我每次看的时候只得将双手背到身后去。我告诉他我最喜欢那个绘满藤蔓的瓷瓶,因为上面写的那个双喜字很像我家紧闭着的那扇门。

    老头听了,竟突然变得大方起来,笑道:“好,秋儿,等你以后出嫁了,爷爷把它送你作嫁妆。”

    自此那个瓷瓶便深深地烙在我的脑海中,我一直将它定义为老头给我今后日子里预定下的礼物。

    母亲呆在医院的日子,我整日无所事事,便拉着景熙去小镇瞎逛。大年夜将至,火红的春联和灯笼将小镇打扮得如同一个刚出嫁的姑娘。

    景熙在前面走,我就跟在后面蹦蹦跳跳,他偶尔回头看我是否跟上,很少说话。我们随着人群,挤在沿着小河的石板路上,在退了漆的圆木柱子和青黑色瓦片撑起的蜿蜒长廊里穿梭,我始终紧紧地跟着他,从未走散过。

    笼罩在新年喜庆气氛中的长廊,人们沿着河边在上面挂满了大红的灯笼,站在桥上看去,恍如一条火红的长龙,栖于小河边,倒映在粼粼水光之中。着新衣的人们被它映红了苍白的脸,气氛好不热闹。

    我有次路过,撞见这小河上的嫁娶仪式,新郎着暗红色长袍,胸前戴着绸带系出的大红花,在鞭炮声中,他站在船头,抱下喜婆背上的新娘,进到乌篷船里去。船夫吆喝了一声,划着船离去,岸上的人们一边欢呼着,一边追着船沿着长廊奔走。那只挂着红绸的乌篷船载着岸上的喧嚣远去了,消失在小河的弯角。我那时便以为,这是离开小镇的唯一途径,而我也是要离开的,戴着老头承诺给我的那个双喜字的瓷瓶,还有站在船头的景熙。

    我忽然想到那幅令人艳羡的嫁娶之景,拉着景熙忽然脱口而出:“景熙哥哥,我以后长大会嫁给你吗?”

    景熙立刻红了脸,那副样子,比长廊里挂着的灯笼还好看。过了许久,我才明白过来自己说了怎样一句没有羞耻之心的话,慌忙掩饰道:“不是,不是,我不是……”却又不知道后半句应该说什么才能收回刚才的话。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