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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阿婆从重症监护室换成了加护病房。
第三天，阿婆又从加护病房换成了普通病房。
第四天，阿婆出院了。
这是她的意愿，也得到了林涛的认同。
三天，就连医生都认为很神奇，原本以为阿婆只能挺两天就不错了，却没想到她的精神竟然越来越好。
不过医生也提醒林涛，越是这样越要小心，以前就有这样的例子，病人会突然就不行了，再送医院已经来不及了。
林涛其实心里比医生清楚，阿婆确实是要不行了，她的精神越好，越是红光满面，就越说明她已经在透支生命。
不可能有人做完大手术就恢复得如此之快，更何况又是一个癌症晚期的老人，身体各方面恢复起来都极慢。阿婆这种情况就是回光返照，只是不同于一般那种时间很短的回光返照，而是能延续一段时间。
但也仅仅是延续而已。
阿婆出院了，她不愿意再浪费钱住院，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她也知道大限将至，更希望用所剩不多的时间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躺在床上等死。
王德志开车接阿婆出院，林涛一手拎一个包，里面的东西不多，除了一些日常用品，就是换洗的病服。
一些热心的邻居本来也想跟过来，但都被王德志给劝了回去，首先就是车坐不下，另外对阿婆来说，所剩不多的时间不应该浪费在“无谓”的人身上，即使他们都很热心。
阿婆跟林涛的家中间只隔了两栋楼，上楼的时候，林涛本来是想要背她的，可阿婆却坚决不同意，示意自己没问题。
林涛不愿意违逆她的意思，便想要搀扶她，可这个请求也被拒绝了。
阿婆扶着栏杆，一步一步向上走去，速度不快但却很稳，光看她的背影怎么都想不到前几天刚刚才做了手术。
阿婆家住在五楼，这一路她都没听过，来到家门口，气息有些不匀，可连却越发红润了。
林涛和王德志都看出阿婆脸色红得并不正常，可这个时候他们什么都不能做。
“别傻站着，快进来呀！”阿婆打开门，冲着两人招呼道。
林涛跟王德志换鞋走进去，这是标准的两室一厅格局，方方正正的南北通透的户型。
阿婆走进卧室，过了一会儿出来，换上了一套浅灰色的家居服。她的动作犹如常人，仿佛从没做过手术一样。
“坐啊，我给你们泡茶喝！”
“奶奶，我来吧！”林涛抢着进厨房。
“你记住，君子远庖厨，男人能不下厨房就不要下厨房！”阿婆严肃地教育他，“厨房是女人用来展示魅力的地方，你就不要跟着掺和了。”
阿婆轻轻一拉林涛的胳膊，本没有多大的力量，却让他生生止住脚步。
阿婆见她听话，这才有了笑容，慢慢走进厨房烧水沏茶。
茶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茉-莉花茶，杯就是普通的水杯，茶香弥漫在空气中，也称得上是沁人心脾。
“林涛啊，想吃点什么，奶奶给你做！”阿婆慈祥地看着林涛，毫不掩饰宠爱的神情。
“什么都行！”
“好，我去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阿婆又站起来，开始在厨房里忙活起来。
王德志轻叹着小声说道：“就为了给你做一顿饭？”
林涛知道他什么意思，阿婆为了履行对自己的承诺，竟然在刀口都还未彻底愈合的情况下回家做饭，这已经不能用感动来形容。
他默然点着头。
“你啊……”王德志又是一声长叹，后面的话没说，林涛也没问。
其实就算是林涛问了，王德志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连他自己都没想好后面该说些什么，只能用感叹来代替。
林涛扔下王德志一个人坐在客厅，自己则来到厨房门口，看着阿婆在里面忙活。
阿婆的动作从来都不是很快，却没有一点差错，永远都是那么准确无误。也正是因为这样，阿婆的动作虽然不快，却从来不影响速度，早饭的时间段，就算人再多，阿婆也总能及时供应餐点。
没用多久，屋子里就飘满了菜、肉混合的香气。
红烧排骨、酱大骨，醋溜白菜、西芹腰果炒百合，蘸酱菜拼盘、家常凉菜，还有一大碗紫菜蛋花汤，这些菜全部做出来，一共也没用上两个小时。
林涛将东西端上桌，阿婆摘掉围裙，顺便擦掉手上的油，对王德志说道：“来，一起吃吧！”
林涛这时也把米饭盛好了端上桌，接过阿婆递过来的三双筷子，只等落座就可以开饭了。
“尝尝味道怎么样？”阿婆夹了一块排骨放在林涛面前的碗里。
“嗯，好吃！”林涛大口嚼着，阿婆的手艺相当好，可他却有种味如嚼蜡般的感觉，心里沉甸甸的。
“王所，你也快吃啊！”阿婆招呼道。
说着，她也拿起筷子夹了一口白菜。
正常来说，她现在并不适合吃这种不太好消化的食物，可无论是林涛还是王德志，都没劝说和阻拦。
阿婆似乎胃口很好，一边招呼两人多吃，一边低头挖着碗里的米饭。
林涛连连点头，吃一口菜就说一句“好吃”，到后来已经不知道说了多少次，直到桌子上的东西全都被消灭。
林涛喝掉最后一口汤，慢慢地将碗放在桌子上，心情却异常的沉重。
阿婆还是那样慈祥地看着他，可脸上的红润却以可见的速度慢慢消退。红色退去后，留下的是灰青色的痕迹，阿婆体内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生机，眼中的神采也变得暗淡无光。
林涛神情悲伤，他不是阎王也不是生死判官，更没有孙悟空那种在生死簿上凭空给人增添寿命的能力，他能做的就是尽心尽力陪好阿婆。
“林涛，奶奶很感谢你！”阿婆微笑着轻轻点头，声音听起来却是有气无力。
“奶奶，跟我不需要说这样的话！”林涛抓起阿婆的手，就仿佛握着一团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块，这让他的心情更加沉重。
“记住，奶奶的名字叫许慧。”阿婆轻声道。
她眼中的神采迅速敛去，看得人直揪心，林涛无法控制地红了眼圈。
阿婆脸上带着招牌式的慈祥和蔼的笑容，脸色已经完全变成了青灰色，皱纹深处更是显露出一股淡淡的嘿嘿，很明显也很刺眼。
粗糙的手掌在林涛脸上轻轻抚摸，阿婆轻声说道：“能在生命的最后阶段认下你这个孙子，再次感受到亲情的存在，老天对我已经是很眷顾了。”
她说得很认真，却也很费力，仿佛要用劲全身力气，才能挤出这么几句话。
“王所，别忘了我跟你交代的事情！”阿婆将目光转向王德志，“那件事就拜托你了，一定不要让林涛受到牵连！”
王德志点点头，这时候他还能说什么，就算是阿婆拜托的事情操作起来难度很大，他也只能点头应承下来。
“谢谢！”
阿婆的目光再次落在林涛身上，她向后靠在椅子上，左手用力抓着林涛的手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点了点头，眼神最终凝固在林涛的脸上，再也不动了！
“奶奶！”
林涛只鼻梁一酸，紧接着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喉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默默的流泪。
王德志眼圈也红了，他没有开口相劝，而是轻轻地叹了一声，起身走到客厅，打电话安排阿婆的后事。
阿婆在生命最后一刻还抓着林涛的手掌，能看得出来，她并非对生命留恋，而是很舍不得林涛这个“孙子”。在他身上，让阿婆感受了亲人不曾给予她的亲情，这对于已经知天命的阿婆来说，比金山银山更贵重，是世界上最宝贵最独一无二的存在。
林涛曾送过养父母，不是没跟尸体近距离接触过，所以一点都不感觉害怕。过了很久，直到有医生过来，将阿婆的手指掰开，他才轻轻地放开手，已经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留下来。
“林涛，振作一点，还有很多事情等着你去操办。”王德志安慰地拍着他的肩膀，“许姐跟我说了，她的后事由你一手操办，另外……”他突然犹豫了。
“王叔，奶奶都不在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林涛神色木然，他还没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
“许姐的遗嘱在我手里……”
“那跟我又没有关系！”林涛淡淡地说道，“奶奶的后事我来操办，一分钱都不会花他们的，让他们放心的分家产吧！”他冷冷地说着，“这下他们的心愿达成了，奶奶终于走了，这房子、这东西全都是他们的！”
林涛猛地一挥手，将桌子上的空盘子全都划拉到地上，“噼啪”摔得直响。
他的情绪失控了，手背的血管跳得厉害，用肉眼都能看出很清楚，他没办法压抑住内心的愤怒，只是用这些盘子撒气。
“冷静一些，我的话还没说完！”王德志用力拍着林涛的肩膀。
“说吧！”林涛吐出一口气，整个人的气息突然收敛起来，就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
“遗嘱都经过公证，完全具有法律效力，不过我担心周广才兄妹会对你不利！”
“我又不分他家产，还想找我麻烦？”
王德志苦笑道：“你怎么知道许姐的家产就没你的份？”
“我又不是奶奶的亲孙子，应该没资格继承遗产吧？”林涛已经习惯“奶奶”这个称呼，说的非常自然。
“可以赠予！”王德志解释道，“这在法律上是行得通的，只是你一旦接受，随之而来的就是大麻烦！”
“麻烦，还是大麻烦？”林涛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了，“王叔，别绕圈了，有话直说！”
王德志说道：“你可要做好心里准备！”他也不愿意再绕弯，直接说道，“许姐把她所有积蓄都赠给你了，周广才兄妹……一分钱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