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蝎女

陈旧的翅膀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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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筵席业已进行大半。

    罗柯比招呼客人们由餐厅转移到会客室享用烟草和甜点。舒适的沙发和躺椅代替了正统的座椅,夜幕低垂后燃起的暖色烛光,使得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显得越发亲近。塞奥法诺这次有机会调整了一下顺序,将图拉克与玛尔提娜放到相邻的位置。

    玛尔提娜很习惯这样的饭后消遣。她姿势优雅地脱了鞋子,侧身躺到放满软垫的床椅里。她的背部和头部恰好枕在柔软的圆枕上,纤细洁白的玉足搁在半空。那副饱食后倦懒的模样,仿佛一只猫在挑逗主人的抚摸。图拉克颇为不习惯躺着吃喝,不过入乡随俗,也不太好意思要求特殊照顾。幸亏罗柯比和他的侧室早已想过,给图拉克找来一个特别宽大的躺椅,足够三个人肩并肩着坐到一起了。想必首席事务官闲暇之余,也会在这样的椅上与他的宠姬们恣意玩乐一会儿罢。

    图拉克学着其他人的样子以右臂支起上半身,他的视线恰好可以望到玛尔提娜适可盈手的双足和裙边下半遮半掩的小腿。他勉强收敛心情,才避免了当场出丑。伊姬斯的服饰都很轻薄,真不知道这里的男人是怎么掩饰身体的本能反应的。也有可能他们已经习惯,目光所视之处没有性感,只有肉和肉了。有那么片刻,图拉克对加入图墨吐斯信徒的行列生出些许动心来。幸亏客人们带来的护卫都被安置在离开主人较远的位置,否则他那点心猿意马的样子就要被利亚和伊利芙儿看到眼里。天知道这两位事后会怎么以此大作文章了。

    女主人已经很熟悉客人们的喜好。她给罗柯比、安妮塔、玛哈拉嘉等几位上了甜点,奥多里克、杰普莱几位则更喜欢烟草。玛尔提娜两样都可能选,但她今天点了水烟筒。一个铜底,镶了金边的圆筒,周边有成人手臂那么粗细。从筒中伸出两根细管,一根由细到粗,顶端开了一个带凹陷的口子;另一根由粗到细,末端是一段弯曲的虹管。有仆人(或者奴隶,图拉克已经搞不清楚了——服侍罗柯比这类第一代殖民者的,常常混合了自由人和奴隶)将一小撮枯叶和粉末放到有凹陷的那个小锅里,然后点上了火。玛尔提娜将吸管的那头放到嘴里,轻轻地吮吸着里面透过来的雾气。底下的粗管里似乎放了水,发出咕噜咕噜水泡爆裂的声音。

    图拉克已经很饱了,所以没有要糕点和冰冻果冻类的甜食。他对这种所谓的哈鲁希(halluci)燃烧后的烟气不熟悉,不敢要求尝试,其他人当然也没有主动介绍给他。看着玛尔提娜美妙地翘起指头,艳丽的红唇间翻滚着袅袅雾气的景象,图拉克不觉有点心动。

    “你不喜欢吸哈鲁希的女人吗?”玛尔提娜娇嗔地问。

    图拉克立刻摇头否认。“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所以觉得有些好奇。绝对没有要质疑你的爱好的意思。”

    “称不上什么爱好。”玛尔提娜叹了口气。“只是一个无聊的女人,找了一个不那么惹人关注的日常消遣罢了。”

    “你觉得无聊吗?我看这里不少人都想方设法地要博你的一笑呢。”图拉克笑道。

    玛尔提娜哀怨的目光瞅着图拉克。“你听过这些人背后怎么评价我吗?人尽可夫的娼妓,还是骄奢淫逸的交际花?”她压低了声音说。

    图拉克惊讶于她所表露的情感,顿时呆在那里。

    玛尔提娜苦笑着说:“我只是被命运的潮汐冲上岸的鱼。为了生存,不得不学习以自己不习惯的,甚至是厌恶的方式呼吸。为了生存,不得不周旋于陌生人之间,拿自己仅有的那点风情吸引能够保护我的人。而在此之余,回想起以往自由自在的日子,我当然会觉得寂寞无聊。”

    图拉克刚想细问,罗柯比带着塞奥法诺走了过来。

    “殿下,城里的一些民众听说了您的到来。他们自发编排了一段舞曲,希望能以伊姬斯的特色节目欢迎您这位新任的欧卡雷亚。不知殿下是否有意观赏?”

    好一个‘民众自发’!恐怕是罗柯比花了重金招来的罢。图拉克也没点破,只是一副兴致昂然地样子表示接受。事实上,比起看这些做作的表演,他宁愿与玛尔提娜单独聊上几句。此时此刻,她身上散发出的若隐若即的香气,已然占据了他的大半注意力。

    节奏舒缓的乐曲悠然响起。

    几名穿着伊姬斯本地服饰的乐师一边演奏一边缓缓走了进来。他们的乐器有弹奏的六弦琴,也有吹奏的簧管。比较奇特的是一种套在手臂手腕上的敲击乐器,以及一种十多管的排箫。异国的曲调,给人以舒适安逸的感受。

    骤然间,一片鲜红的云彩从乐师之间飞舞着涌入客厅的中央,乐曲也从绵绵蒻蒻化作激扬的快板。一个窈窕的身躯仿佛漂浮在若隐若现的丝绸之间,又像是快速旋转的走马灯,变幻出各种各样曼妙的姿态。看来,图拉克刚才的想法是错的。此时此刻,他的视线完全被吸引到这位陌生的舞者身上。不止是他,所有人都像着迷了般观赏舞者缭乱新奇的表演,目光中带着欣喜的情感。

    乐曲的节奏越来越快,音调也越来越高。然而那舞者的动作始终不即不离,就像她本人已经成了音乐的一部分。现场的气氛高涨起来,不少人应和着节奏击掌击节,情不自禁地加入狂欢的行列。玛尔提娜右手的手指抵着下巴,也已沉浸到音乐的欢愉之中而忘了吸取燃烧的烟气。

    当曲调达到最高点,即将坠入谷底之际。舞者猛地拉开腰际的束带,身上飘逸的彩衣顿时散作满天的花朵,飘飘洒洒地坠落地面。音乐声也在此时愕然而止,偌大的客厅里刹那间鸦雀无声。过了好久,热烈的鼓掌声才猝然响起,持久都没有停歇。

    那名舞者的胸口剧烈起伏,显然刚才的疾舞消耗了她大量的体力。

    图拉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她了。迄今为止,出现在他身边可谓美女的并不在少数。有秀丽端庄的克睿莎,有英姿飒爽的利亚?葆兹,有顽劣调皮的贝尔莎?比拉莫,也有像安妮塔、玛尔提娜、玛哈拉嘉那样全身充满成熟女性魅力的。然而眼前这个女人,似乎将他对美的印象拓展到另一个层面。她的身躯婀娜多姿,纤细的腰肢几乎盈手可握。然而由她身上所透露出的,既没有米索美娅仕女的贤淑慧丽,也没有西瑟利亚女子的精美干练。给图拉克的感觉,就像是一头即将跃起的猎豹般,带着灵动和危险的双重诱惑。她的穿着极其简洁,贴住身体轮廓的狭小胸衣上缀满拇指大小的薄薄金片,堪堪遮住坚挺的双峰。除了束在身后的两条皮制的扎带外,后背竟别无他物。暴露出的淡褐色的健康肌肤远多过身上衣料覆盖的部分。图拉克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到她优雅如天鹅般的脖颈,以及平坦而紧绷的腹部。她的下身穿了一条长及脚踝的褶裙,材质是一种风吹既起的轻薄丝绸。收拢的裙腰将浑圆的臀部表露无遗,裙摆则在两侧开衩至大腿根。系裙的腰带上垂挂了七、八根坠了银铃的挂饰,随着摇曳的身姿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你喜欢她的服饰吗?”玛尔提娜注意到图拉克的失神,嘴角带着一丝有意捉弄的笑意。她俯身对图拉克道:“我有几件风格上更为奔放的,有机会可以穿了让你看看?”虽然是挑逗的言语,图拉克却听出其中淡淡的嫉意。

    这名舞娘的年纪比玛尔提娜至少年轻十岁,身材的上自然要略胜一筹。如果说玛尔提娜是那种闺房里妩媚多情的金丝雀,那么这一位就是沙漠中桀骜难驯的猎鹰。在场观众的视线像被磁石吸引般转移到她的身上,部分位高权重的男性更不掩饰自己征服的**。就连罗柯比都不禁后悔当初的决定——早知道这女人脱了外衣会是这幅令人垂涎欲滴的模样,就不先急着考虑用她来色诱图拉克了。虽然最引人注意的是她的躯体和她的舞姿,但她的相貌同样给人过目不忘的感受。轮廓分明的脸庞,挺拔而秀气的鼻子,乌黑明亮的双眸,薄而曲线柔美的嘴唇,完全符合伊姬斯人对美貌的观念。就像把安妮塔和贝尔莎容貌中伊姬斯的成分提取出来,择其最佳的部分组合到一起那样。这是图拉克第一次亲眼目睹纯正血统的伊姬斯美女。

    轻松的鼓点声再次响起。舞娘举起双手,晃动曼妙的身姿。这一次的舞蹈,就像柔弱无骨的蛇在茂密的林间缓慢地游动。丝丝的风吹过她的身躯,却无法停留她的步伐。淅淅沥沥的雨坠落到她的身上,晶莹的水花一触即灭。观众们仿佛身临其境,目光紧随着她身体的起伏一刻不离。而那舞娘也故意扭动腰肢,令开衩的裙摆间泄露出更多诱人的春光。图拉克的脸上顿时泛起羞愧的殷红——她在裙内只穿了一条不足巴掌大的金色底裤,最中央的部位还镶嵌了一块碧绿的玉石,就象特意招引人的注意似的。而图拉克竟不觉得这么穿着有伤风化,反而暗自感到兴奋。

    娉婷的舞蹈之间,舞娘渐渐靠近图拉克。她的嘴角挂着挑逗的笑意,上半身的起伏变得越发昭显。其他的男人都已经看呆了,罗柯比甚至不经意间留出了哈喇子。幸亏塞奥法诺及时察觉,用一个抚摸发髻的亲昵动作替他擦去。就连杰普莱也有些失态,目光直直地注视着舞娘一蹶一翘的臀部。玛哈拉嘉拉一下了他的手,才把他从迷梦中叫醒。看来,罗柯比找来的这个舞娘,其杀伤力简直可以用人体兵器来形容了。

    “来段掌上舞。”科夫拉特大声喊道。

    霎那间,男人们大肆鼓掌欢呼,女人们则窃窃低语着纷纷表示鄙夷。原来,‘掌上舞’是伊姬斯土风舞蹈中最为惊艳的方式。换而言之,也就是绝不会出现在公开场合的那种。像宴会上出现的这个最高档次的舞娘,除非是遇到下辈子可以依靠的恩主,否则绝不会答应做此类表演。何况还是在十几位上流阶层的客人和他们的护卫保镖面前!如果传了出去,她的身价立马就跌到与出卖**的交际花同一等级了。

    图拉克浑然不知其中的奥秘,而那舞娘竟然也默然答应了。她趋近罗柯比特意指点过的‘贵客’,身轻如燕地跃上他的卧榻。图拉克是既吃惊又亢奋,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被安置在后面的伊利芙儿看得火冒三丈,立刻想要冲上前去抽那不要脸的女人两下。顺便狠狠给老不长进的图拉克一脚,最好让他今后几个晚上都别想和女人上床了。还是利亚知道轻重,再次阻止伊利芙儿的冲动。由情感上说,她其实也有类似的打算。只不过她的理智比伊利芙儿更好地压制了自己的本能。利亚暗自叹息——自己跟随的这位王子殿下毕竟太过年轻,异性的吸引对他而言总是无法抵御。不知道今后还会遭遇多少次居心不良的诱惑呢?

    身手矫捷的舞娘匍匐着靠近图拉克。图拉克可以看到她脸上带着挑逗的表情,胸口渐渐清晰的迷人沟壑,以及剧烈运动后全身泛着红晕的肌肤。他本能的收拢双腿,却恰好触及舞娘的腰部。这雏儿一样的反应,令那舞娘有了更多发挥的余地。她以更主动地动作将图拉克逼得让出躺椅上一半的空间。探起身,带着好几串金环的玉手顺势撑在图拉克的肩膀上。两人之间的间隔仅剩下不足一尺,明眸善睐的眼睛越发令人迷醉。

    “你不知道该怎样做吗?”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充满野性的魅力。图拉克不禁自惭形秽地侧过脸,只得承认自己的无力。“.......,你需要我怎么配合你?”

    舞娘嫣然一笑。“让我的火焰在你的掌心起舞。”说着,她手缓缓拂过图拉克的手臂。当两人手心相握,舞娘的身子便顺势立了起来。“触摸我,感受我,接纳我......。”她在图拉克的耳边低声吟唱。

    此番的舞蹈,空间仅限于区区一榻之间,舞者和观众的距离也仅咫尺之遥,更何况两者肌肤相触。然而即便如此,她的舞姿依旧热烈。不断开合的双腿,如风中百合般颤抖的腰肢,身体的剧烈俯仰,如瀑布般披散挥洒的长发,营造出男女间至真至切的情感。那一刻,仿佛天地间只剩下相依的两人。火山的迸发,洪水的泛流,闪电击裂了参天的大树,都无法阻止最本能、最纯粹的**宣泄。乐师的演奏摒弃了花哨的曲调,只剩下快和慢的节奏交织在一起。每一个节拍,都配合着舞娘狂热的表演。

    图拉克感受到手心透过润滑的肌肤传来的力量。这股力量召唤他去享乐,去欢唱,去爱恋。为什么要去过别人指定了生活?为什么要去走别人指定了的道路?有更简单惬意的生活可以选择,有更美妙动人的女人可以追求。为什么不随着眼前这陌生的女人离去?有她作伴,他的日子会有怎样一番美妙的变化?——他的眼神变得迷茫,心智也慢慢陷入幻想的空间。舞娘身上淡淡的刺青,像一团团跃动的火焰,在他眼前雀跃地晃动。

    “嘶......”

    一声异样的声响。图拉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却发现在他和怀中的舞娘之间多了一条长而光滑的东西。别误解,他还没期望自己能拥有如此‘凶器’。那个东西具有圆柱形的身体,红黄色交织的鲜艳体色,扁扁的锥形脑袋,嘴巴里还伸出一根分叉的鲜红色舌头,看着怎么都不像是舞娘用来助兴的道具啊!

    “赤炼蛇!”一旁始终注视着图拉克的玛尔提娜失声惊叫。

    这是一种生活在沙漠中的毒蛇,据说拥有一吻既致人死命的能力。且其蛇毒能造成受害者烈焰焚身般极其痛苦的感受,因而被认为是血亲复仇的最佳选择。

    图拉克虽然不知道这条蛇起名的典故,但玛尔提娜以及其他人惊恐的表情,足以使他明白自己已经到了生死攸关的境地。“快离开。”他颤抖着声音对那舞娘说。此时此刻,他还惦记着美娇娘的安慰,真不知该说是色令智昏,还是怜香惜玉了。

    只见那容貌娇艳的舞娘以双膝为支点,做了一个向后腾空半周的精美动作,迅即从床榻翻到了地板上。她的身形丝毫不做停留,朝着四周抛射出十数个褐色的小球。那些小球在半空中便伸展开来,变化成一只只挺着刺针的毒蝎。落地后,蝎子自然而然地组成一个环形,将舞娘护卫在中央。

    “杀手蝎子!”玛尔提娜再次叫出新出现的生物的名字。

    图拉克心想,她怎么对这些稀奇古怪的毒物这么熟悉呢?不过此时此刻他可没空闲功夫考虑这个问题了。那条蛇对着发出嘶嘶的声音,上半截身子也威胁似地高高昂起。他和蛇如此亲密,其他人即使想救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舞娘站在一大群蝎子的保护圈中,面对图拉克轻言细语地说:“王子殿下,这样一个欢迎礼物出乎你的意料之外罢?”原来这场景都是舞娘一手炮制出来的。她不但用曼妙舞姿勾去了图拉克的魂,还打算用藏在身上的蛇彻底夺去图拉克的生命。

    科夫拉特突然跳了起来,朝着舞娘大声吼道:“毒蝎女!你就是那个一个月里摧毁了我三个庄园的贱货。”

    舞娘冷哼一声。“这些本来都是打算用来对付你的。算你运气好,躲过了!”她转过头手抚着胸口,面带笑容地说:“可就便宜了我们的图拉克王子殿下了。”

    图拉克的脸上竟然还勉强挤出一丝苦笑。

    科夫拉特显然发怒了。他一反刚才温文尔雅的形象,沉着脸挥了挥右手。陪着他出席宴会,之前还替他试毒的那个奴隶像是得到自杀指令般,奋不顾身地冲向站在场内的舞娘。正对着这方向的蝎子迅速迎了上去,短途冲刺后跃起跳到模样看着大约十五、六岁的奴隶身上。尾梢的毒针狠狠地刺了下去。那奴隶仿佛不怕痛似的,一巴掌把蝎子拍成一滩肉酱。这样一来,蝎毒越发深入他体内。他的脸上瞬间蒙上一层灰色,却依旧向舞娘跑去。另一只蝎子跳了上去,也在毒针刺入体内后不足一秒就被拍扁了。但这样已是极致了!科夫拉特的奴隶动作缓慢地跌倒在地,抽搐了几下便死于当场。

    科夫拉特没有丝毫惋惜的意思。他不耐烦地打了个响指,另一名奴隶迈过前一个的尸体,再次尝试接近大厅中央的舞娘。舞娘的神情却变得凝重起来。她的杀手蝎子却不受同情、怜悯之类的感情束缚。最接近的几只感觉到有人试图对抚养它的主人不利,顿时群拥而上。这个奴隶临死前杀死了四只巴掌大小的毒蝎,比他的前任多了一倍。舞娘令人生畏的防御圈顿时小了一半,两具尸体的一侧还空出一个缺口。那四名乐师眼见情况有变,连忙卸去伪装围拢到舞娘的身边。演奏六弦琴琴师由琴身中抽出四把一寸多长、刀刃纤薄的匕首,交付到同伴的手中。

    “继续。”科夫拉特低喝道。他这次一共带来四名奴隶,年纪大致相仿,都在十五、六岁之间,却个个都把死亡看得像喝口水那么简单。在他的命令之下,第三名少年奴隶跃跃欲试要为主子尽忠。

    被称为毒蝎女厉声道:“科夫拉特,你打算让你们的王子殿下死在这里吗?”她指了指僵在榻椅上不敢动弹的图拉克。

    科夫拉特眉头紧蹙,不过还是做了个手势阻止死忠的奴隶的下一步动作。罗柯比等帝国官员们不禁舒了口气。

    “你想谈条件了吗?”科夫拉特冷冷道。“你不是来刺杀帝国新任的司法监察官的吗?”

    舞娘不屑地瞅了图拉克一眼。“我原本想悄悄向他揭露你们奴隶主阶层与那帮**到根的帝国官吏相互勾结的丑恶勾当的。不过看他与你们把酒言欢的模样,还有那副色授魂与的嘴脸,显然不过是一丘之貉。恐吓他一下,让他以后收敛点,也就达到今天的目的了。除非......,你想让他与我们几个同归于尽。”

    “万万不可。”罗柯比颤声道。看舞娘毫不为之所动,他向转头奥多里克求援道:“大统领,你是负责治安的,快点想想办法啊!”

    奥多里克耸了耸肩。“这是在你家里,又不是在克特里的大街上。你让我怎么维持治安?”

    的确,图拉克死在罗柯比的家里,或许他奥多里克也逃不了干系。但对罗柯比而言,让一个叛贼女首领混进门,还把身在伊姬斯的唯一一位帝国王子给做了,他这首席事务官绝对难辞其咎。如果奥多里克在推卸责任的同时落井下石一番,罗柯比这次可就铁定要掉脑袋了。

    罗柯比神情慌乱地对那舞娘说:“你是哪个部落的?有话好说。”察言观色,他已知道舞娘是与科夫拉特等大奴隶主敌对的沙漠部族。“自我上任后,对卡特理(cathers)派向来友善。图拉克王子要真在这里出了事,我绝对会被撤销职务。换一个首席事务官过来态度必定会强硬百倍,你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舞娘轻蔑地啐了一口。“你的治下,我们的日子就好过吗?你怂恿你这些本地朋友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将被你们绑架的部落子民变卖为奴隶,从中获取了多少好处,又造成多少妻离子散、血亲死别的人间悲剧?现在反而知道害怕了?”

    罗柯比连忙向图拉克辩白。“殿下,她这只是道听途说的。鄙人为官向来清廉得很,勤勉得很。我与本地士绅关系交好,那也是为了帝国统治的长治久安啊。”

    图拉克叹了口气。他全身保持原有的姿势不变,仅是嘴唇轻轻张阖着说:“哈尼兹阁下,这些能不能以后再说。我觉得我的脖子、胳膊都有点抽搐,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倒伏下来。”

    或许是说话间呼吸的空气惊扰了那条蛇,红绿鳞片的蛇身盘得更紧,蛇头也高高扬起,仿佛随时会向图拉克发出致命一击似的。图拉克吓得闭上了嘴,再不敢说话。

    科夫拉特虽然并不在乎图拉克的生死,但他现在也不敢做得太绝。灰色的眼仁冷峻地盯着舞娘。“你开条件罢。”

    “我需要一辆马车,车夫由我的人担任。还有五匹骆驼,要最好的。然后由图拉克王子亲自护送我们出城,你们谁都不许在后面跟着。离开克特里城二十里后,我自然会放王子殿下回来。”

    科夫拉特哼了一声。他对罗柯比道:“阁下,你觉得这样可行吗?反正我是不怎么相信这些獾狗一样生活在野地里的家伙。”

    罗柯比不禁犹豫了。

    “或者这样,首席事务官大人,你来代替你主子的位置?”舞娘笑着对罗柯比说。

    罗柯比像被长矛戳了屁股般缩了一下。“我?那可不行。”他尴尬地看着图拉克道:“殿下,我要是离开的话,城里非出大乱子不可。不行,不行.....。”他自顾自地连连摇头,仿佛要强化刚才所说的理由似的。

    “大统领阁下,你呢?”舞娘又问奥多里克。

    奥多里克冷哼道:“我和你们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相互之间没有一千也至少有数百的血债。安全以后,你会平白放过我吗?再说,我又不是王子,罗柯比不会那么看重我这条命的。”有些难听,但确实是老实话。奥多里克当人质的话,罗柯比可就不会那么手足无措了。

    图拉克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来,可以吗?”

    虽然看不见,图拉克听声音就知道是利亚。还是这女军官对自己好!图拉克心里颇有感触。

    “你。”舞娘上下打量了利亚一番。“你怎么保证我放了图拉克后,他们根本不把你的性命当回事呢?包括你的王子殿下在内。”

    “我想他会在意的。”利亚瞅了图拉克的背影一眼。

    “你倒是忠心。或者说痴心?对这些手握权力的人好,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舞娘摇了摇头。“抱歉,我不能答应你。”她转头对四名假扮乐师的手下道:“抬了王子殿下的椅子走,外面院子有的是车子可以用。我倒要看看谁敢阻挡我们!”

    舞娘已看清眼前的形势不容她轻松带走图拉克。她的毒蝎显然挡不住科夫拉特和他特意训练出来的奴隶;首席事务官与大统领之间虽然矛盾重重,图拉克效忠的手下却也并不在少数。与其拖延下去让这些人想出对策,还不如强行开出一条道闯出去。这样的处境,作为当事人的图拉克就有点宛若旧事重现的感觉了。一年前,他不也是遭到一个女人的挟持。难道侥幸没当成草原上的牧羊人,到头来却是为了在沙漠里养骆驼吗?

    就在这紧要关头,一个黑影忽然由客厅的梁上一跃而下,笼罩了图拉克的头顶。那条赤炼蛇察觉到气压的变化,闪电般昂起头来。两把锋利的短剑剑刃相交,如剪刀般绞下毒蛇的脑袋。那条蛇死而不僵,蛇身紧紧缠上剑刃,尾巴还绕住了握剑的手腕。使剑的女子凌空挥动短剑,靠惯性将那蛇又砍成七八截。此时,她的双足恰好落上榻椅,护在图拉克的身前。

    “伊利芙儿.....。”图拉克感激地唤了守护者的名字。

    原来,前影子廷的密探趁着舞娘与利亚等人交谈的时候悄悄绕到立柱后面,又爬到雕花刻叶的房梁上。舞娘向几名乐师下了带走图拉克的命令,伊利芙儿眼见得不能再耽搁下去,便冒险实施了援救。她其实已做好了牺牲自己被蛇噬咬的准备。

    形势瞬间逆转。

    厅里的客人不下二十个,包括曾经身为帝国骑士的奥多里克等男宾多佩戴了防身的武器。他们所带的随从也有三、四十人,加上图拉克的护卫十二名,足以对舞娘和四名乐师形成压倒性的优势。适才因为图拉克面对毒蛇的威胁,又有大量毒蝎助阵,众人皆投鼠忌器,不敢有所举动。现在蛇祸已被去除,当即便有人作势要向几个意图谋害王子殿下的叛逆加以惩戒了。此时还不表示忠心,更待何时?

    奥多里克第一个吼道:“上。”他的两名亲兵随着这声低吼抽出短剑,径直向舞娘等几个扑去。多尔夫等护卫也不待图拉克的命令,奋不顾身地冲向为首的舞娘。

    而那舞娘的反应也极快。她将拇指和食指扣了个环,放到嘴里吹了声口哨。其他人对哨声未觉得有什么怪异的,而毒蝎子们像发了疯似地向四周的人群发起攻击。当护卫和保镖的自当视死如归,身份高贵的客人却没那个义务。被蝎子卯上的几位惊恐地向后逃窜,一位女宾更发出凄厉的尖叫。

    蝎子可不管对方是贵宾还是奴隶。罗柯比家的一个仆人逃脱不及,背后被蝎子狠狠叮了一下。他可不像科夫拉特的男奴是受了特殊训练的,只这一下就脸朝下扑倒在地,身子没抽搐几下就再无生气。蝎子一击命中后,借力跳到一个吓呆了的女客头上,往她的鼻子、眼睑等裸露在外的皮肤狠狠蜇了起来。那女人叫得像第一次被干似的,随即满脸发紫地瘫倒下来。

    一只蝎子朝着玛哈拉嘉?布谢尔的方向飞奔,边跑边挥舞双钳发出咔咔的声响。杰普莱刚才跑了过去,想要帮救过自己性命的图拉克一把。看到毒蝎意图袭击自己的未婚妻,再要调头已经来不及了。就在蝎子绷直了尾刺想要扑向玛哈拉嘉的时候,她的幽影护卫纳格拉由身后窜出,手指闪电般迅速夹住蝎子的尾巴。他的指劲大得惊人,竟像剪刀似的将蝎子夹成两截。失去了毒刺的蝎子就是只小号的龙虾,再用螯钳吓唬人也不再有多大威胁。纳格拉一脚将蝎子碾成一团肉酱。

    另一头,四、五只蝎子集中攻击图拉克所在的榻床。

    破风声中,为首的两只被无羽的钢矢穿透身体钉在地板上,螯钳跃跃欲试着咔咔作响,尾针也不断在空中虚刺,却已然动弹不得。巡林官埃林平伸双臂,双手手腕处各探出一柄弩弓。他这次来之前就已做好充分准备,将折叠式的短弩安装到手臂上,一寸多长的矢也上了弦。此时恰好派上用场。

    利亚的细剑和多尔夫的双刀只比埃林的弩慢了一点,他们也各收拾了一只毒蝎。利亚将蝎子挑在剑尖,任它张牙舞爪也再无法造成伤害。攻击多尔夫的那只则被凌厉的快刀削成数片,断落的脚爪兀自诡异地抽动。格里弗的双刃剑虽然看着笨重,耍起来速度丝毫不逊色于利亚的剑。仅是雷霆万钧的一剑,就将最后一只毒蝎砍成两半,连大理石的地面都被斫出一道深痕来。

    科夫拉特对舞娘的态度暴戾,那舞娘似乎也对科夫拉特怀着深仇大恨。一共有三只巴掌大的蝎子袭向身材壮实的大奴隶主。科夫拉特又消耗了一名不怕死的奴隶,轻松挡下这轮的袭击。剩下最后一名男奴在主子的示意下向舞娘发起反攻。

    舞娘其实已生退意。但见科夫拉特如此嚣张,竟执拗着留了下来。她由怀里掏出另一条三尺多长的赤炼蛇,朝着科夫拉特丢了过去。那条蛇在空中摆动身体,仿佛学会了飞行般径直向科夫拉特头顶跃去。这招倒是出乎科夫拉特的意料之外。见他猝不及防,玛尔提娜猛拉了他一把,将他拖离蛇的攻击范围。那条蛇落空跌到地上,在它四周又掀起一股恐惧的漩涡。所到之处,惊叫声此起彼伏。

    奥多里克担忧情人的安危,快步赶到玛尔提娜身边。此时,他才由腰侧拔出护身的佩剑。那柄被称为‘狂风’的宽刃剑一出鞘,便隐隐发出奇异的嗡嗡声,吸引了蛇的注意。奥多里克双目凝视蛇首,而蛇也死死盯着持剑之人,不断吐信做出威胁的动作。骤然一声低喝,伊姬斯驻军统领的身子向前一倾,手中的剑化作一道白练划向赤炼蛇的三寸。蛇的动作也不慢,随着剑势向后退去。未料剑尖尚未接触蛇身,劲道却已透过坚韧的蛇皮切断了脊椎。那条蛇如被贵妇人随手丢弃的腰带般耷拉在地上。

    这样的剑术,利亚等人都只是听说过,今日才得窥见。奥多里克一击即中,抽手将剑收回剑鞘。然而仅此一招,就足以震慑图拉克的护卫们。原以为不过是个沉迷女色的中年男子,实际上却身怀如此绝技。难怪他能够号令伊姬斯数千帝国驻军,与堂堂首席事务官、老谋深算的帝国官僚罗柯比?哈尼兹分庭抗礼了。

    两条蓄养已久的蛇都已折损,护巢的杀手蝎子也死伤大半,舞娘再不走可就要落得变成阶下囚的下场了。她恨恨地咬了咬牙,挥手向手下示意撤退。她和四名乐师没有走出口的门,而是砸碎客厅的窗户跳到户外,随后遁入茂密的树木之间。待气得额头青筋直冒的罗柯比派人搜索的时候,几个人早就消失了踪影。奥多里克虽然觉得好笑,但责任所致也不敢怠慢。他的副手领了两百多人,将克特里城四门紧闭,挨家挨户查找那惊吓了图拉克王子殿下的女子,到头来也是一无所获。

    图拉克惊魂初定。

    塞奥法诺畏畏缩缩地代她的丈夫过来向图拉克请罪。至于罗柯比,早就找个追捕女叛匪的因头躲开这尴尬的局面。其实他也算是个受害者!本打算赚取图拉克好感的宴会,最终却变成差点让王子殿下送了命的陷阱;重金召来的美艳舞娘,却原来是图谋不轨的反叛者。如此一来,害得他罗柯比本人都有点不清不楚的了。与其留在现场遭人责备、受人指责,还不如先行躲开,待事态平静后再向图拉克加以解释。

    图拉克最受不得女人向他低头了。他的护卫们紧围在他身边,全身肌肉绷紧地满是戒备的神情。伊利芙儿更像一头护仔的母虎般,简直狠不得把图拉克含在嘴里似的。

    “夫人,你自己没事罢!”图拉克语气柔和地问。

    塞奥法诺不敢多话,只是讷讷地道歉说:“是我安排不周,惊吓到殿下您了。无论任何惩罚我都愿意承受,请您千万别迁怒于我的丈夫。”说到‘惩罚’,她倒是愿意倒贴上床陪这位王子殿下一晚的。可惜比比他身边那位英姿飒爽的女军官,以及那个身材好得像是用羊脂绷出来似的女保镖,塞奥法诺已是自愧不如。更别说旁边还有足以让她自惭形秽的玛尔提娜和玛哈拉嘉,正一脸关切地看着图拉克呢。

    图拉克叹了口气。“遇上这样的事,恐怕也不是哈尼兹和夫人您的本意罢。”废话!要是罗柯比存心造反,他图拉克能那么容易地捡回一条命吗?那舞娘也是的,到底是做了图拉克还是绑架他都没考虑清楚,仅因为机会难得便寻上门来,活该落个一无所获的结果。

    “不过,说起来还挺奇怪的......。”图拉克一皱眉,让塞奥法诺稍稍安定下来的心又高高吊了起来。“这舞娘穿得那么清凉,那些多蛇啊蝎子的,到底是藏在她身上哪里的呢?”等了半晌,图拉克的嘴巴里吐出这么一句话来。不止是塞奥法诺,包括利亚和伊利芙儿在内,在场的众人都惊讶地差点岔了气去。原来王子殿下经历一场风险后,首先想到的原来是这个问题。只有几个没结婚的年轻男子,譬如他的护卫格里弗,才会真得把脑筋转到回忆舞娘的打扮和她身上隐秘之处。

    不远处的科夫拉特露出讶异的神情。这位王子殿下说出的话,要么是因为他的神经大条,要么就证明他是个临危不乱、善于掌控大局的狠角色。对照他的长相、表情,怎么也不像是后者。可是......,难道一直以精明强悍著称的努尔五世皇帝,会派个绣花枕头般的儿子来执掌对帝国而言越来越重要的伊姬斯省吗?

    他侧过头,目光扫过名为养女的玛尔提娜。玛尔提娜微笑着摇了摇头,显然她完全不同意科夫拉特的想法。那么,唯一的可能就只剩下——图拉克王子是一位需要他打起十二份的精神加以提防的对手。或者.....,是一个值得用迄今为止尚未动用的利益加以引诱的潜在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