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三章 先锋(下)

乾坤不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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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尚书令江统府前车水马龙络绎不绝,同朝为官的同僚,名望颇著的名士,更有玄学圈子中耆老名宿,纷纷前来探问消息。

    胡毋辅之虽然在玄学圈子中名声不小,但其放纵酗酒早已荒废了学业,换而言之若说在若干年前胡毋辅之还是颇有希望成为玄学清谈之中的代表人物,如今的胡毋辅之不过是普通的一员罢了。

    但冲撞尚书令车驾的不仅仅是胡毋辅之,尚且包括了王澄,毕卓,光逸等一干玄学清谈的骨干分子。其中王澄乃是如今中原玄学泰斗王衍的弟弟,而毕卓身在吏部也是大有前途,在朝堂上多有直言,对于提升玄学清谈一党的声望甚有益助。这些人物是不可以出事的,或者说即便是有了什么意外,也要尽力保下来。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江统也知道这一夜注定是难以入睡,好在温羡带着孙秀也是寻了过来,倒是多了一些情报与了解。送走了一批官员,外面的下人又是通传,中郎庾敳,黄门朗阮修求见。

    江统闻言微微叹息,挥手示意请进,自己与这些官员同样出身魏晋,就算眼下疲惫不堪,可碍于情面还是要一一相见的。要知道自己决定与陛下一切来做这断绝奢靡清谈之风的行动,本身等若与相当的士族大家有了抵触,若是再有一个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怕是自己在各大世家之中的评价便是一面倒了。

    “我等冒昧前来还望尚书令大人见谅。”庾敳与阮修举步而入,纵是等待了许久也是不见丝毫厌烦,只需要江府门外等候拜见的马车便知道江统是如何的辛苦。

    “庾中郎,阮黄门不必多礼,二位来意本官也是晓得,不妨直言。”江统也不多言,开门见山问起二人的来意。要知道这庾敳庾中郎在晋臣之中名望极高,即便是大将军姜维也曾需要以庾敳的名号来稳定河内,河东百姓兵将的心思,此人不出则已,一旦出马其分量就算江统贵为朝中的尚书令,也不得不郑重以待。

    而阮修的才华惊人,素来不喜做官,此番做黄门朗可谓大材小用,在朝堂上这点官职倒是不算什么。但阮修与当今的玄学大儒王衍交情极好,才华更是隐可并驾齐驱,同样是颇具分量的人物。

    这还是多亏汉帝刘禅有意将这些高谈阔论之士架空,不赋予高位实权,以免对于政务的施行有所阻碍。否则江统应付起来怕是比现在还要吃力,但也不是说现在的江统就是十分好受的。昔日的同僚,即将因此与自己产生嫌隙,完全就自己如何应付了。

    对视一眼庾敳笑道:“尚书令大人如此说,庾某也不客套了。听闻王平子与毕茂世冲撞尚书令大人车驾,如今被逮捕入狱,敢问尚书令大人当如何处置?”

    江统闻言心中暗叹,这庾敳还真是不客气,还真就是开门见山,好在自己早有准备。于是道:“此事已付有司处理,胡毋辅之等人醉酒未醒,如何处置尚未得知。”

    庾敳听罢呵呵一笑,心道江统不愧是朝中顶尖的人物。自己所关心的乃是王澄,毕卓这玄学一脉的两大重臣,但江统对于二人只字不提,反而有意提醒事情的主角当是胡毋辅之,其中的深意不用多言,是暗中提醒自己不要过河拆桥,若是事情做得绝了,那胡毋辅之,光逸等人的情绪如何平复?

    大家七八人在一起裸饮,惹出事端各方势力只顾搭救王澄与毕卓二人,不说余者是否气不过会反咬一口,就算是天下人见了怕也是齿冷。先前来拜访的官吏该说的话早已说了,有没有作用便是因人而异了,但无论是官阶高低,声望大小,每个人都代表着一股或是几股的背景势力。

    “冲撞尚书令大人车驾,实乃有违法度,此事责任难以推卸。尚书令大人可否见其众人年少醉酒,给予其改过之举?”庾敳想也不想张口说道,换做旁人旁敲侧击的不同,庾敳的身份地位在晋臣之中绝对是名列前茅,江统也曾是魏臣,何以不买这个面子?

    一旁的孙秀听闻不由得一脸的不厌,自己的地位官职虽然不值一提,但对于这连番求情的态势也是得怒火腾升。什么玄学大家,清流名士,一个个自命清高,往日里满口经学道理的,如今还不是矮人一头官官相护前来讨人情?

    正想着,忽感一双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孙秀侧头一,只见庾敳身旁的黄门郎阮修一脸淡然的望着自己,眼中隐含一丝笑意。孙秀脸色一沉,瞪了阮修一眼,便不再理睬。温羡见了倒是微微颔首,对于孙秀的态度很是满意。

    阮修不仅仅与王衍关系密切,更是玄学中的名流高士。孙秀在王衍府上放肆被驱逐的经过阮修也是在场,三更半夜的不在自己的家中歇息,偏偏跑到尚书令江统的府上旁听,不用说也知孙秀乃是前来煽风点火。

    “庾中郎这是何话,事情一出众人便被有司拘捕,江统手握些许权力,却是无权干涉此事啊……况且么……”江统一脸愕然,旋即拍腿叹息道,仿似有好些的委屈。

    “哦?尚书令大人但说无妨。”庾敳也是官场上的老油条,江府宾客不绝所谓的皆是一件事情,先前众多官员都是被江统打发掉了,如今自己出马倒是让江统面露难色,事情总算可以再进一步,自然要追问下去。

    “哎!此事并非本官一人之事,何大人已在处理了。”江统略带难色的说道,意味深长的了庾敳与阮修一眼。

    “噫!”庾敳惊叹一声,与阮修对视一眼,已没了先前的从容淡然之态。无论事情如何,江统总是昔日旧臣,更是中原士族的一份子,出了事情大家慢慢商量总有解决的办法。但事情若是惊动了何攀何惠兴就完全不同了。

    “此事怎会惊动何大人?”素未开口的阮修追问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无论是江统有意的推辞还是怎样,惊动何攀总是已然发生的。阮修与庾敳身为前来尚书令府中玄学清谈之名人高士,总要把事情了解清楚。

    江统闻言一声苦笑,温羡适时的插嘴道:“此事说来凑巧,本官与庾琛大人有事寻江,何两位大人……所以何大人才适逢其会。”

    温羡与庾琛都是尚书台的官员,素来是处理政务的能手干吏,二人有处理不决的事情自然要与江统,何攀这被陛下托付中原政务之人商议。而分头找到二人之后再聚集一起,何攀想不插手也是困难……

    “原来如此……那我二人先行告辞了。”庾敳闻言心中有数,当下便与阮修起身告辞。江统,温羡,孙秀一番客套之下,派人将庾敳等人送出江府。

    府外等候的各方官吏见庾敳与阮修出门,便有人上前打探消息,更有人递上名帖求见。庾敳见了微微摇头示意,不过片刻的功夫江府门前的车驾竟是一扫而空,恢复了应有的宁静。

    “何惠兴外柔内刚,深沉多谋,此事牵扯不大,插手其中必有深意。”马车中庾敳手捻须髯娓娓道来,对于王澄,毕卓一干人等的前景并不好道。

    阮修闭目养神闻言叹道:“平心而论何惠兴与我等并非没有交清,但其手握呼雷阙,更是川中出身,我等如此前往颇有咄咄逼人之态,怕是适得其反矣!”

    怎样说江统与阮修,庾敳甚至王衍等人都算是同朝为官的旧臣,彼此家族也多有往来。江统手握大权,对于这等小事儿说来要是轻轻处理也是容易的。可何攀不同,首先一点川中出身便让何攀与中原士族少了一丝的亲切。

    身为蜀汉旧臣的何攀如今是风云人物,手中更有呼雷阙的支持,其官位权力都在江统之上。汉帝刘禅信任江统,但留下何攀同样是对于魏晋中原世家与汉朝已有势力的一种平衡。事情到了何攀这里,便不再是魏晋系统,或是中原世家内部的事情,而是牵扯到了整个朝堂,以至于国家的层面。

    这是最为复杂的,更是让人头疼。

    “你我不过是先锋罢了,一切出自夷甫之手,并非我等做主啊……”庾敳闻言也是叹息,自己与阮修名望在高,也是替王衍打个头阵,今晚出现的官吏文武皆是着王衍的脸色行事,二人能够传递讯息,但如何决定那是王衍的事情。

    江统府上好不容易耳根清净,江统与温羡,孙秀二人品茶道:“孙大人之言,颇有见解,本官听了也是十分受教。但不知有何解决之道,还望孙大人不吝赐教。”

    孙秀的官职也是不小,可要是与谁比较,无论是温羡这尚书台的尚书,还是先前的庾敳,阮修等人,皆是在孙秀之上的人物,更遑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江统了。听闻尚书令大人如此言语,孙秀顿时受宠若惊的起身道:“下官只是见朝风日下,不忍如此所以仗义执言,至于这解决之道,还请尚书令大人恕下官愚笨。”

    “方才见孙大人与阮大人脸色不善,想来往日里有所不睦?”江统听了孙秀的回答也没有表态,反而问道。

    明明刚刚饮茶,可孙秀此刻却是觉得喉咙发痒,心中暗叫厉害。尚书令江统当时明明正与庾敳说个不停,自己这细微的动作竟是瞒不过江统的双目,不敢隐瞒孙秀据实说道:“下官与阮黄门素无来往,怎有不睦……”

    “哦?那不知何事让孙大人厌恶呢?”江统好似有问不完的问题似的说道。

    孙秀倒不怕江统有多少问题,却是怕这一个问题追着问个没完。若换做他人,孙秀大可恼怒不答,可面对当今朝廷的掌权者孙秀深知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然得罪了玄学一脉,此刻若是再得罪了江统,没了靠山,以后算是不用在许昌混了。

    那清谈之风,士族的力量遍及整个汉朝,就算去了地方任职,自己难道就会好么?

    想到这里孙秀咬牙道:“下官只是觉得阮黄门等人恃众而来,让人愤慨!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冲撞尚书令大人车驾被拘捕入牢自有法度处置,安可以人相逼?此风不断,怕是日后法将不法,恣意妄为之士愈加众多矣!”

    “想不到孙大人见识卓绝,实乃国家之幸也。天色不早,孙大人回府歇息吧。”江统微微一笑下了逐客令。

    待孙秀离开后温羡道:“如此算是坐实了孙秀的态度,据悉在王衍府上二人起了冲突,不然焉有今日的决心?”

    江统笑道:“孙秀诚然小肚鸡肠,然亦是利器,今日有长卿你在此,谅其绝无反水之胆量。”

    温羡也是笑道:“尚书令大人言重了,下官这点能为如何能与大人您比较呢。以今日观之,清谈之风影响果然甚众,却是已中原,江东籍贯的官吏居多,倒是出乎意料。”

    清谈之风起于魏晋,江东等地因未必魏晋统治过是以无此风气。但不少名门望族平日曲高寡和之做派倒是隐隐与之呼应,因此影响广泛也是不足为奇。

    “晋臣新降,多有顾忌,众多人物抛头露面,也是不差那几人。”江统得清楚,晋国官僚刚刚归顺不算时间长,大部分都是低调行事,对于表态这般事情若不是情非得已,往往采取了观望的态度,但也只是明地里观望的态度而已。

    其实论及低调,王衍闭门修学已经算是低调,无奈其门富足奢靡子弟有之,更是清谈之首,为人推崇。一旦有门生子弟惹了事端,少不得王衍派人出面调解处理,想脱身也是困难。

    温羡深以为然颔首道:“此刻何府门前怕也是方才景象吧……”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正在闲聊,忽而门外下人通传,王衍求见。

    “嗯?够犀利!”温羡素来沉稳,此刻听闻王衍竟然深夜造访不由得脱口赞道!

    江统也是暗自点头,心说王衍果然名不虚传。自己将事情推给了何攀,等于说是庾敳与阮修也是无功而返。王衍幕后指挥毫不犹豫,将人手尽数调走之后独自前来,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应对此人觉不容易!

    “快请!”江统放下茶盅起身道。

    来到了何攀府邸门前,庾敳与阮修也不用众人先行试探,二人示意众人安静,便前往府内求见何攀。比起江统府上不同,何攀不仅仅官居要职,更是呼雷阙的首领执事,府中内外精锐兵将明暗护卫,守卫森严。

    肉眼起来与寻常的府邸无异,可里里外外透露的一股萧杀之气足以让人胆寒。那众人在江统府前还有聒噪,可到了这何攀的府邸就算庾敳与阮修不做嘱咐,也是不敢大声,纷纷静静等待起来。

    步入府中却是别有一番气氛,沿途亭榭花园,草木茂盛,悠悠然好似仙境美景,飘飘然让人沉醉心迷。尚未到内堂,便见何攀带着庾琛,刁协两名尚书迎面而来。

    “二公到此有失远迎,还望海涵啊!”何攀仍是热情无比,一脸笑容道。身后的庾琛与刁协二人也是施礼拜见。

    庾敳与阮修也是合足了礼数道:“深夜造访,不请自来,主人家不怪罪便是,我等怎敢责备主人家怠慢呢?”

    “哈哈哈哈,庾中郎说笑了,我这府中多有精锐干将乃是陛下所赐,见众人汹涌而来,不免人人戒备,若有冒犯处还请二公不要见怪。”何攀说话间将众人引入内堂,分宾主落座,自有下人备茶。

    庾敳也是笑道:“我与阮宣子结伴而来,沿途遇到诸位大人皆是前来府上,幸而捷足先登,料想众人并无恶意,何大人不须担心。”

    何攀摇头道:“国家大事皆在朝堂,何某素来无甚逾矩之处,何引得如此劳师动众?就算何某不以为然,陛下所赐虎贲卫士也必是警备十分,此乃职责所在也!”

    “嗯?何大人莫非不知众人来意?”阮修在旁听何攀话中带刺,不觉神色一变道。

    自己与庾敳都是名望甚高之人,就算是天子见了也是颇有赞赏,如今被何攀连连刺激,阮修顿感索然无味,索性直言。庾敳见阮修如此,有心阻止想一想却是未曾开口,何攀语带双关,与自己插科打诨怕是这一夜便过去了,哪儿还说得上正事?若是借由阮修的质问,倒也可以观察何攀的态度。

    见阮修质问,何攀也是脸色一变道:“本官奉公守法自问未尝有失,时至三更,纵无早朝亦不应聚集在何某门前!何某个人身家性命倒是其次,若因此引起动乱,难道二位大人担待得起么!”

    阮修见何攀甩起了官威一时也是无语,别说二人官位上的差距,便是道理上何攀也是无懈可击。

    庾敳在一旁见了暗自心惊,这何攀根本不理会阮修的质问,反而将矛头对准了府外聚集的人群,其用意可小可大,顿感不妥道:“天子脚下,众人怎敢,何大人你多虑了。”

    何攀冷笑一声道:“正因天子南巡,本官才更要事事小心,防患于未然!来人啊,府外之人一一盘查,若是本朝官吏遣送回府,若无官职在身者依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