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决裂

洛柯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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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年前卓严带着儿子离开后就直接去了白槐海崖。

    白槐海崖位于青田、孪亭两郡交界处,西侧是一篇连绵的灰岩山,远望去有如冬日白雪覆盖的山崖一般,实则是灰岩。山下多苦槐,绵延起伏数十里,整片地域远看就像是浮在树海中的雪山山脉一般,因此得名白槐海崖。

    白槐海崖本很少能见到人族身影,此地乃精怪聚居之地,大多是树木虫草修行后居住之地,当然也不乏一些修成人形的精怪,学着人族的样子也修建起屋子,只不过他们修建的屋子大多像是镶在绝壁上的,唯有一些修为低下者方才在崖底一片长长的开辟带筑屋。

    听闻白槐海崖是近几十年才显露声明,以前这一带由于土地贫瘠,除了苦槐很少能生存其他植物,更不要说粮食了,所以人族很少踏足此地,精怪也很少。后听闻一株百年苦槐修出人形,拔地而出时引动地下灵脉,而后此地的精怪就多了起来。只是精怪于妖还有明显的区别,因为他们很难修出人形,所以人族很少与之交流,尤其是通商,这也让很多州郡中的精怪聚集地自主的封闭通道,鲜与外界交流。

    当然,像如今的白槐海崖这样人与精怪都能见到的地方也并不少,但此种地方往往都比较特殊,要么强者云集,要么地理位置特殊。白槐海崖属于后者,原本青田鸾亭两郡的通道在白槐海崖以西,人族聚居的卓城连接鸾亭的商路很长,白槐海崖现世后,此地百年未动的大地复苏,自主阔开了许多通道。自此白槐海崖成为两郡之间重要的通商之地。

    几年前卓严来到白槐海崖,找到曾经相熟的一位自名海陵的狸精,这狸精不喜修行,倒如人一般喜欢金钱享乐,学者人做起了生意,一次卓城筑路,卓严便于此人结了交情。海陵认识一位人族修者,传说是来自邱泽荒野中那浮屠高塔下的一门,能力不说滔天,也绝对不凡。经过海陵的介绍,卓严将儿子送到这无名修者身边,以求其保护。

    经此三年,卓阿倒也跟着这修者学了几分本事,但是极为庞杂,从体术剑道到灵力功法多有涉猎,但都不精深,只是能感受,但并不得修炼之法,倒是在剑术上稍有成就,如果在十二三岁的孩子中来说,卓阿的功夫已经不能算是寻常了。他跟着的这位师傅常常多日不归,白槐海崖的这处木屋常年只有卓阿一人,每次师傅回来时会对他指点一二。

    卓阿刚到白槐海崖时,执官其四—柳花瞳曾寻至此地,没等动手就被他那位师傅惊走,此后执官再未在此出现过。

    昨日,卓严途径白槐海崖,顺路看一眼自己的儿子,见依然安好便也放下心来。黄昏时两人在无名修者家中随意吃了点便饭,正在用饭时那无名修者回来了,而且肩膀正在向下淌血。

    卓阿第一次见自己师傅负伤,在他的认知里这位神秘的师傅远比那些所谓的精怪强上许多,当年只是一哼便惊走了柳花瞳,此时却如此狼狈,这对手恐怕不简单。

    没等卓阿发问,神秘修者就坐下来,随便拾起一个瓷碗倒上酒喝了起来,半响后,他目光阴沉的盯着卓严,“汝亡妻逝之何故?”

    卓严一听,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脑门上冒出丝丝冷汗,最终惧于神秘修者的威势还是说了出来,“可能是回头禄。”

    这次倒换作神秘修者吃惊起来,回头禄他听说过,虽然只是一次但印象极深。邱泽之中多是自立修行者,而浮图塔下的百里方圆则多门户,或者说有师徒之名者颇多,而且互相交流甚广,所以浮图塔下的修者倒像一个大型组织,虽然自由,但之间都有一些默认的规矩。听说都是当年寻求浮图塔真正来历之人所定下的规矩,浮图塔千年前随大地震凭空出现在邱泽荒野,之后数位修者来此地寻求真相,最终依然无法探及分毫,连塔门都打不开,随后修者便互相交流,寻求破门之法。数年后此地修者就出现了自由寻师,互相交流的风气。而这也让很多自古传承下来的律法和禁忌也更多人所了解,比如回头禄,当年这修者在塔下与人闲聊时听到过这样的说法,说这是上苍自古就有的规矩,违者往往凄惨无比,还提到自己的一个亲人违背此律,之后一年一家七口皆因意外死亡,最后自己也疯了,坠井而亡。类似这样的传说还有很多,最终被他认定为天地间无法撼动的规矩,后来到白槐海崖居住时接触到更多的普通人,更是肯定了心中的想法。

    此时他的质问,正是想再次确认。听到卓严的回答他立时明白了一点,执官正是掌管此类事情,虽然他也想不通为什么执官要干涉这种上天注定的事情,但还是不愿沾染这种秽气,他毕竟是一名修者,不像卓严一般不相信怪力乱神之说。

    修者上次离开这小屋是六个月前,为寻一味药草远去垦野,花了五个月的时间方寻到,而这回来的途中竟受执官相阻,初时他还不屑与此人动手,仅一招后他便改变了想法。来者正是当日被自己惊走的柳花瞳,此时柳花瞳根本不似当初被自己惊走的那人,一身灵气逸散,足踏之地七尺之内草木都显出一幅败像,这分明就是汲物灵修的特点,他当年在邱泽时也见过这种修者,这类修者通常冷血无情,而且经常被人视为邪道,一旦为恶很容易激起群愤。他记得很清楚,当年这柳花瞳除了一双没有瞳仁的白色双目并没有什么让他记忆犹新的地方,而且自己气息外放就能将其惊走,也就没将他放在心上,因此还把对南疆执官一系的评价的降了几个层次,认为执官无非是稍微强上一些的武者,无甚威胁,甚至因此也没去调查卓阿被追杀的原因,只是把他作为随从一般随意使唤,偶尔教上一些武学或者修行上的粗浅知识。

    没想到两年之后再与这柳花瞳对上,竟然如此棘手。汲物灵修实际上属于魂引的一类,魂引是修行法门的一类统称,是一种激荡魂中储存的灵力,使其激荡与环境中的灵力谐调,使其崩碎或滋养自身,走魂引一道的修行者擅长无差别的打击,还能保证长久的力量供应,当强大的一定程度时可轻易操纵天地万物,随心而动,可怕至极。虽然这柳花瞳还未到这种程度,但也不简单,无名修者在接触的一瞬间就感觉到自己很难应付。

    柳花瞳一遇无名修者便激荡全身灵力,他也不靠近,但也不远离,两人保持者一个几乎恒定的距离,无名修者只感觉自身的灵力越发躁动,魂魄都忍不住想要沸腾。修者觉察不对,只好起身逃窜,就算这样柳花瞳依然保持着这种距离追击修者,无聊时从路旁的树上拽下一两枚叶子当作暗器丢出去,这让前边一路狂奔的修者更是气闷。

    这无名修者的确无名,浮图塔下他就是一孤儿,从小吃百家饭长大,不过好在当地风气朴实,他成长至今也未受过什么大苦,倒还能从各家学上一二,这让他在二十岁之间便触及了修行的门槛,搞懂了魂与灵力之间的关系,此后他不愿呆在浮图塔下埋名,便开始游历,只用了个把月就找到了白槐海崖,此地普通人和修者精怪混居,倒是他喜欢的氛围。本打算利用此地信息通畅的特点寻一个修行大派再做打算,谁知竟又遇到这种麻烦事,他本就算不上什么高手,称得上是修者已经有些勉强,他懂得灵力的原理,但用法并不知太懂,那种灵气贯体逼吓他人的方式也不过是种简单的手段而已。这柳花瞳仅两年便踏入修者之列,虽比之晚上许多,但技巧却远出其所预估,就如这加附了灵力的叶子飞刀他都感觉难以招架。

    好在他灵力充沛的多,终于在几天后感觉柳花瞳不再尾追,便急忙回了白槐海崖。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自己的猜测,此时得到卓严的肯定答复让他有些不知如何解决,不过脑子瞬间转了几转,想到了一个方法,立时平静下来,指着卓严说,“卓城主,你可知此事执官不会罢休。”

    卓严尴尬的达到,“我知。”

    “那你还让我来担此责任?”修者瞬间提了几分声调,大声喝问。

    卓阿看着这样子感觉有些奇怪,他分明记得当日这师傅惊走那柳花瞳时露出过一丝得意之色,平时他归来也从来不跟自己提这些事,甚至当初父亲将自己送到师傅身边时也没有问缘由就直接将父亲送走了。而今却在这件事情上如此动怒,看来事有蹊跷。

    卓严不知如何是好,此时再去后悔为何自己幼时不修行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只好无奈的说,“那我带儿子走吧,不再叨扰前辈。”

    无名修者眉头一皱,“我有说过让你带他走么?”

    此时卓严彻底不知如何是好了,修者与那些精怪一样,个个脾气怪异。

    只听修者说,“我将这孩子交予那执官,至于生死,我可出面保他。”

    卓严一听心中有些担心,看到修者身上的伤联想到可能他也碰到硬茬了,如果他都无法应付,怎么还能保自己孩子的安危。

    这修者确实不够聪明,这么拙劣的谎言自然容易被识破,就连一旁的卓阿都感觉这话不靠谱。而且就自己对他的了解,能这么火急火燎的问关于自己和母亲的事,那身上的伤多半就是执官所致。

    父子两人对这修者大为不满,卓严并不敢说出来,正在他想着如何解决的时候,一个双目苍白的人出现在小屋里,正倚在墙边的一把竹椅上饶有趣味的看着眼前的三人。

    无名修者看到柳花瞳顿时一惊,不过并没有表现出来,站起来微微一笑道,“既然执官想要这孩子,我将他送予你们可好?”

    嘴角上翘的柳花瞳微微眯眼,“很好。”

    听到两人对话的卓严一时紧张,“前辈,这……”

    修者转头瞪了他一眼,又道,“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哦?”

    “带走这孩子后莫再扰我可好?”

    柳花瞳听完后哈哈大笑,修者以为这柳花瞳认可自己的一见,也一同笑了起来。还没等他高兴起来,就见柳花瞳停了下来,眼睛谜的更窄了,瞬间起身浮在了修者身后,只见这修者一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衰老,只不过一息的时间,这修者就化成了百岁老人的模样,柳花瞳这才停下,手掌轻轻在修者后颈一砍,一声清脆的骨碎声传出来。

    无名修者身死,一片四散开的灰白骨沙被柳花瞳收在了掌中。

    将已死的修者一把推开,柳花瞳也坐在了小桌边,看了看父子两人,又随手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然后对卓严说,“你不是我们的目标,你走吧。”

    卓严哪里会听他的,迅速起身站在孩子身前,“要杀就把我一起杀了吧。”

    柳花瞳微微一笑道,“谁说我要杀他?”

    父子两人都有些吃惊,躲了三年难道错了?

    柳花瞳也不多言,指着卓严道,“你走吧,这孩子随我离开,说不得日后你们还有再见之时。”

    卓阿一听就着急了起来,急忙拉着卓严的手臂摇晃起来,“爹,你别丢下我,我不要跟这个人走。”

    卓严呆立原地,脑海中年头飞转。自妻子死后,自己便觉了无生趣,如果不是还有个孩子,估计他便不愿再碰俗世,远离卓城独自隐居。而这孩子他也爱恨交加,不知所择,他把卓阿送到这道人身边后就很少来看他,每次来此也只是看其是否安全,不愿过多停留。虽然不想见,但又时常想念,本以为有这修者保护,自后也能少些牵挂。怎知又遇今日事,这时方觉只有拥有力量才能随心就愿。他年近四十,这柳花瞳所言他自然能判断一二,此时所言应该是真的,如果执官并不是想杀卓阿,那很有可能是看上卓阿什么特点了,说不定从此踏入修行之途呢。

    想罢这些,卓严也不愿再阻拦,抛开卓阿的手臂,轻轻说了一句,“随他去吧,希望以后你能够自由的选择。”

    听完父亲的话卓阿顿时有些呆了,他知道父亲并不是很喜欢自己,但是很少这么直接的表现出来,刚刚父亲说话时的神情有一丝微不可查的厌弃,他观察的细致,竟然捕捉到了。这种感觉让他很心酸,好似几十年来对母亲的思念和对父亲的抱怨都在这一刻涌上心头,一框泪水无声涌出,看着父亲即将离去的身影,他大声的喊了一句,“如果你走了,我们今后就恩断义绝,以后我再也不是你的儿子。”

    听到这句话的卓严步子瞬间乱了,身子往一侧倾塌,只是一瞬间这种颓势就停了下来,能看到他眼角微微颤抖,但依旧没有回头的往外走。

    看着并未停下的父亲,卓严的心仿佛被重锤砸下,一时间痛楚非常,又看见旁边神色平静的柳花瞳,他怎么都不想跟这人走。忽然,他想起一个人,那个不愿随父亲一起来的小乞丐,当时乞丐身边的老人就能力非凡,小乞丐之后也没随自己走,想来那小乞丐应该有所依仗吧。至少在他看来,那个小子虽然讨厌,但总归算是自己的半个恩人。

    想想自己最亲的父亲抛下自己;曾经很是尊重的师傅欺骗自己;追杀自己的寒剑还有柳花瞳对自己的蔑视,他都有种难以表达的愤怒。

    于是卓阿去取出了藏在怀里多年的透明瓶子,对着月光晃了起来,其中浮起的淡淡烟雾指向了东南方向,“果然!”,卓阿看了眼瓶子指示的方向便拼了命的往前奔去。

    此时,柳花瞳站了起来,跟着奔跑的烨出了白槐海崖崖下的开辟带,直入那片茫茫如海的苦槐林里。他只是跟着卓阿,并没有真的靠上去,似乎是在检验卓阿的能力。卓阿在这将近两年的时间里跟着无名修者学了很多繁杂的知识,但是从系统的练习过任何一种功法或术法,一是他没有见过完整的术法,即使不完整的也没有,他这个半吊子师傅能交给他的东西虽多,但都杂而不精,往往初窥门径就不再有下文了,二是他这师傅也不愿多教他什么。这两年多,卓阿除了见识涨了些,修行的门都没有触到,只是醉心剑术一道,可是这跑起来他哪有什么时间去舞剑。柳花瞳自然看不出这孩子有什么特别,终于也没了耐心,直接就要将孩子擒走。

    忽然林中阵风大作,一名坡脚老人出现在柳花瞳身后,手中一根破烂的木头猛的钉在柳花瞳脑后,他甚至都来不及反映就晕了过去。如果烨在此地定会认出,这老头就是那个讨厌的旱鬼。

    老人三两步走到卓阿身边,不过卓阿似乎没有发现他,依然专注的看着手中的瓶子,向东南方向继续跑。过了半晌他发现身后一直追着自己的柳花瞳似乎不见了,感觉有些奇怪,按理说那柳花瞳应该不可能追不上自己,自己努力抗争难道被老天同情了么。马上他就否认了自己,想起母亲的死和父亲的绝情,他一直对所谓的天命有种抗拒,不再瞎想,朝着荡花镇的方向走去。

    而那老人,不知何时又消失了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