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炼狱

狮三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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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荒漠无情风

    一进炼狱地界城便是焦热与荒凉,寸草不生的龟裂土地上不时迸着火焰。天色比以往相比沉若墨色,边际隐约烫了一圈昏黄的光。嶙峋山石赤红如血,上面挂着不是白骨骷髅,就是倒悬一条灼燎的火河滚滚流入深不见底的裂缝。

    风中除了灼热便是让人不寒而栗的怪啸,如同一个饱经沧桑的幽魂在哀鸣一般,如若是在有一口煮人的大锅,和几个撩发狰狞的恶鬼,那便真是和人间绘制的地狱场景并无二致了。

    “真是一片悲伤且壮阔的地方。”余烟罗发着感慨用柳金城的大扇子不停摇着,一头的汗珠不停往下滚落。

    “幸好锦天有避暑珠这样的宝贝不然我等恐怕都要成了烤人干了!”柳金城说的有恃无恐。

    凰姬侧脸看了一眼他,不觉好笑,“你就不怕那只狐狸回来,发现你拿了他那么多宝贝,跟你撕破脸皮大打出手?”

    柳金城哼了一声:“这是些是救他的本钱,定金我都没收,算是便宜他了!等他要回来,我可要连本带利给我还清!”

    余烟罗掩嘴一笑说:“你都把云老板家搬空了,还要人家拿什么还?”

    “拿人还!少说也要捏背捶肩,低下三下四给我当个佣人好好伺候我十年!”

    凰姬点点头,一副看热闹的模样说:“这话我可记住了,等他回来可别变了主意啊!”

    欧阳白在五人之中最没修为,听着他们说的欢愉,只耷拉着脑袋,口干舌燥,问:“这什么时候才到头!无外乎说此地凶险,根本就没法呆!也不知道那位炼狱狮王是如何在这里呆了上百年!”

    “熬呗!”

    忽然耳旁一个古怪的声音响起,惊得欧阳白来了精神,举目四顾,大声惊问:“谁!是谁?”

    花娘回过头,擦了擦额间之汗,摇摇头:“我看大公子再走下去,非死即伤啊!现在都开始幻听了!”

    欧阳白真真切切觉得耳边有声音,还叹了口气!拍拍脸,说:“不会真如花娘所说吧!”

    “你傻啊!她说你幻听你就幻听?”

    欧阳白立马打了个哆嗦,“不对,不对!真的有人在我耳边说话!”

    凰姬被丈夫吓了一跳,“你一惊一乍是干嘛?”

    “是因我!”

    二人相顾一视,异口同声问了句:“到底是……”

    话就好像被宝刀利刃生生截断一般,蓦地止息,就在对视刹那一种如同被拖入什么深不见底的枯井感觉,将二人牢牢拽住,周围景色好似被无形的流水迅速侵蚀,本来炽热荒凉的周遭晦暗的已经褪了一层颜色,如同置身虚幻与真实之间。时光骤然静止,黑夜随之蚕食着每一寸荒凉土地,随之而来的竟然还有青翠欲滴的奇异景色,连天的碧草铺卷而来,如银河倒悬的瀑布冲入不远处的湖水之中,湖水随着黑夜的脚步越发越大,变成了一片云缭雾绕的大泽,凉爽与清风扑面而来,方才谈笑的柳金城、余烟罗、花娘全没了踪迹。

    二、又遭无情问

    欧阳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抬头看去,星汉灿烂间竟然还悬着一弯黯淡的残月。凰姬也大感惊奇,周围虽然湖水波澜,瀑布飞溅,却静的悄无声息,狠狠捏一把欧阳白,疼的他大叫一声,才说:“看来我们不是身处幻境?那这里又是哪?”

    “我的神识!”方才那个声音又萦绕耳边,干涩的好似被榨干了水分,只是那股威严气势似能震慑心神一般可怖。

    回过头去竟然有一只雪白的狮子阔步走来,浑身的伤疤昭示着曾经的荣耀。稀疏的鬃毛如同年迈的老者,琥珀一般的眸子中藏着风雪。

    “你是炼狱狮王?”欧阳白不由将凰姬拉到身后,咽了口唾沫,只觉得他光凭眼神就有千斤威压于顶。

    白鬃狮子走到二人十步之前停了下来,张开血盆大口,露出森森獠牙打了个哈欠爬了下来,“不错!老夫正是赤焰狻猊,曾是百兽之王,我佛坐骑,现乃炼狱城主!吾名师敛光。”

    师敛光!?这名字听起来都那样渗人人。把尸体都敛光!?欧阳白越想越怕。

    “倒是汝辈凡人,何故来此?”师敛光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

    “我们,我们是去无间地狱的!”欧阳白鼓足勇气。

    忽听此话,狮子骤然而起,对着二人一声狂啸,看着他们面色惨白,浑身发抖,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凡人就是胆小,真是好笑至极,许久没有这样开怀了!也罢,老夫反正命不久矣,索性临死之前有人能听听平生琐事也是快意!不如从你们讲起吧,二位不妨说说是在何时相识,又在何地相知,最后又如何相守?哦,如若不说我便拉着你二人一起去恶鬼渊逛逛!”边说边又匍匐下去,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趁着清风残月,二人无奈讲着在仙临城的过往。往事如烟,二人磕磕绊绊转眼间已经这么些时日了,当初城外相遇种种依旧历历在目。

    师敛光听后打个哈欠,抬眼看了眼欧阳白问了句:“若给汝一个抉择,如若这位夫人爱极了这火海中的一株花,而你若为他去采摘必死无疑,你可愿意下火海一试?”忽然间不远处的湖水兴起一阵狂风,骤然如火般燃烧起来,火焰中正有一朵七彩仙花,开的耀眼夺目。

    欧阳白眼睛一转,贱笑一声:“师先生,这不对啊!我去了必死无疑,那还怎么回来送给她?”

    “油嘴滑舌!”师敛光没好气的哼了一句:“那你回来送给她后必死无疑!”

    欧阳白想了一阵,正看见凰姬抬着下巴看着自己,一副要把自己往火海里踹的模样,不由犯难。心里嘀咕:“真是及刁钻又毫无意思的问题!”

    只好腆着脸笑嘻嘻说:“夫人啊!这花有什么好的,回去我给你买来更好看的!”

    凰姬看着他,神色不善,“我若偏要那一株呢?”

    欧阳白皱紧眉头,哭丧着脸一副欲言又止,想说不能的两难模样,还是叹了口气道:“我没主意了!”

    三、旧日好风光

    “哈哈哈哈哈!”师敛光仰天大笑,“这样,你们讲完了轮到老夫来讲,讲完之后你在说不迟!”

    话未完欧阳白与凰姬身后便多了一方坐塌,榻上摆放着红木炕几上雕琢着太平有象的花式,上面方的青花茶具淡雅大方,做工细致古朴,一看便是古物。

    “两位尝尝十三春吧!”师敛光依旧趴着,话好似从鼻子里冒出来的。

    欧阳白对这些享乐之事最为熟悉,一听“十三春”惊得险些从坐塌上摔下来,“敢问这是古琉烟国的十三春?”那可是千年前沉没与北海的古国,尤其以各种工艺卓绝与世,只是被巨浪淹没之后许多稀世珍宝便销声匿迹,这十三春便是其中之一。

    “相传十三春藏着十三种味道,层次分明却又不腻于口!真是长见识了!”凰姬也啧啧称赞。

    “这些皆为小玩意儿!不过是在做琉烟国守护灵尊时候的供奉罢了!”师敛光说的毫不在意,好似享受惯了这样的奢华,“只是这群人真是愚昧,想当年他们可是老夫口中的美餐,到最后我等故去,还要供奉为神灵!”

    “要知道老夫曾在万年前时可是那片草原的帝王,往来八百里的狮群都听老夫号令,所娶妻妾比各个骁勇,就连时常与我等争抢的豺狼都怕老夫三分!一到夜里,我部族之众便开始狩猎,但凡敢有争抢,只要老夫一出便会吓得敌人闻风丧胆,落荒而逃!老夫这一身的伤痕都是那时候留下的!”

    老狮王叙述着平生光彩,威风凛凛中却暗含萧瑟。

    “只是纵然作为百兽之王,终有老去的一天,一旦失去往日的威风便会被赶出狮群,就如同老夫这样纵横一时也难逃此命。壮年时候,老夫还一度妄想战死草原,直至迟暮之年,才知此生悲哀,老夫终究饿死荒野,成为朝生暮死的菌虫之餐,化作离离青草供养曾经獠牙下的牛羊。”

    “在临死之际老夫才参透轮回之数,被我佛点化,赐名师敛光,成为坐骑常伴左右!直至仙魔大战之后,人、妖、鬼、魔、神五族分化,我又成为战神守护琉烟国!”

    师敛光说着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眸,好似在追忆往昔时光。

    那是师敛光第二次来这片草原,此刻的草原之上已经雄起了一座座壮丽华美的城池,曾经荒蛮的狮子也不再是这片地域的主人。这里的的王者已经换曾做是自己口中之餐的弱小人类,然而即便这般他们依旧崇尚狮子,以此为图腾,尊奉为守护灵尊,连岁初交替的盛大节日,也叫圣狮节。

    在琉烟国师敛光被供奉在佛寺之中,享受着比以往更丰厚的供奉与崇拜,也清清楚楚的看着人间百态,世人真是即愚昧又贪婪。已然拥有了富足,但却还不知足。妄想富甲天下,位极人臣,行诸多不宜之举,为己牟利,甚至谋财害命。

    一面虔诚祷祝,一面却又狠心行恶。

    这位守护灵尊鄙夷着这群人,直至有一日堂前来了一个妙龄少女。

    四、柳弱风自扶

    那一日下着朦胧细雨,虽不大却密如青丝,少女淋着雨并未走进大殿,只是双手合十跪在殿外,深深的拜了三拜。

    大殿里的师敛光望着这个面貌姣好的少女,心里好奇,看了片刻才发现原来那双透亮清澈的眸子只是点缀,根本看不见任何事物。再看她衣着破旧,脸上还满布污垢灰尘,想来是求富贵的吧?

    一挥手,意图看清少女所求,但让他万没料到的是,少女心里只默默念了两个字:“保佑!”

    保佑?是保佑谁,保佑家人?保佑自己?那又为何不言明?难道世上真有这样无欲无求之人?百年未有的好奇,居然被一个少女勾起,悄悄尾随其后,只见少女拄着木杖,慢悠悠的走着,穿过繁华的闹市,走过高门阔户,直到一个少有人烟的小巷子,巷子最里面搭建着小小的窝棚,想必便是她的住处。

    少女停下步子,将脸抬起,静静地任凭细雨洗礼,雨珠顺着发梢、面颊落下,浸透她粗布褴褛的衣衫,直到雨过天晴。

    “阿林又在这里犯傻么?”一个不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师敛光回过头却是三个无赖泼皮,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着。

    “有功夫淋雨,倒不如赶紧去街边要几个赏钱好给哥哥们打牙祭!”另一个泼皮笑的让人憎恶。

    “是啊!你看你在哥哥们地盘上呆了也许多时日了,哥哥们都没用难为过你,至少得孝敬孝敬哥几个吧?”

    “我没钱!”阿林紧张的后退几步,将木杖横在胸口。

    “真是!”最先说话的无赖脸上露出几分坏笑,“拿钱说话俗气!你看我们阿林模样这样好,以后一定出落的貌美如花!不如让哥哥们先尝一口鲜,再把你送去楼里给孙妈妈□□,也算是一条活路,你看看哥哥们替你想的多周到,你说如何啊?”

    说着一边下作的搓着手一边就要往上扑。

    “你们敢上前一步我就要你们的命!”阿林忽然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紧紧握在手中,关节都有些发白。

    只可惜她是盲女,这三个人已经成合围之势,一个人更是故意出声引她分神:“阿林啊,这手段用一次两次也便罢了,这三次四次可就不好使了!”

    说着一起扑了上去,阿林向后一跳正好落入身后人的怀中,匕首一下子被夺了过去,双手被紧紧钳住。

    “阿林!哥哥想你想了好久了,今日就从了哥哥吧,以后去了孙妈妈那,哥哥一定好好照看你!不让你受苦,乖别喊!”泼皮说的下流至极,手已经开始去扒衣服。怎能想到阿林竟然扭过脖子就是一口,咬的那人鲜血直流,接着用头狠狠撞在身后人的小腹上,行云流水般逃出重围。

    正在师敛光为她松口气的时候,她脚下一滑恰好踩在了木杖上,整个人向后仰去眼看狠狠地摔在地上,而后脑落下的地方正是一块尖利的石子!

    “救我!灵尊!”阿林突然的开口,让师敛光大吃一惊,还不及思索这凡人是如何知道自己就在身侧的,手已经不自觉得一挥将她接在怀中,只在这一刹那,他才发现这个少女是如此的轻,轻的好似柳絮一般虚浮。

    五、逢山又逢水

    “你,你是什么来头!”三个泼皮猛然间见一个锦衣华服的高大男子出现,不免有些吃惊,再看他那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着浓浓的雍容与威严,直教人透不过气。

    “滚!”

    师敛光侧过脸,只消一个字再一个凌厉的眼神,就已经吓得三人狼狈鼠窜,根本顾不上身后的人。这份气吞山河的气势,只怕就是虎狼也要畏惧!

    “多谢,灵尊相救!”少女红了脸,清澈眼里空空洞洞,但却动人心魄。

    “你病了?”师敛光将手轻轻搭在了阿林的额头,热烫的温度险些让人心焦,“生这么重的病,还要淋雨?你在本尊寺庙之中祈求的可是保佑身体安泰?”

    阿林摇了摇头,“我是想保佑能见一眼灵尊,如今得偿所愿死而无憾了吧!”

    “见我?”师敛光心中好奇。

    “是啊!我从小就听说咱们琉烟国的神明威严哀悯,所以天天去寺庙看看!”阿林咳嗽几声脸上泛起笑容。

    “可你明明看不见!”他的脸上像凝着的无情霜,好似被这场多情雨慢慢融化。

    阿林挣扎下地,仰着头,笑的那样开心,“我听得见!我日日都能听见灵尊的声音,只是灵尊脾气好像不大好,不是看不上这个就是瞧不上那个!每日里只顾得鄙夷,好像并没有看见如我这般的渺小生灵!”

    温温柔柔的一句话如钟声一般响彻在师敛光耳旁,自己纵然已在佛前陪伴百年也没有丝毫佛性,却被一个少女一语点透。

    “灵尊?灵尊!”走了神的狮王被柔柔弱弱的声音叫醒,想了想拉着她便走,“灵尊你要带我去哪!”

    “生了病当然要去诊治!我既然是守护汝辈的灵尊,这便是我分内之事!”

    师敛光的声音不容置疑倒是阿林笑出声,“南城许多来自北山国的难民食不果腹,北城王宫也有被当今陛下弃置死牢的忠良,灵尊不去管他们却要救我这个好似浮萍的弱小姑娘?”

    “你我相遇便是缘,是你的造化,他们与我无缘,也是他们的造化!他们的命。”下界前佛也曾悲悯的说,“凡是随缘,莫强求。”如今这样做自是冥冥中使然。

    皇城外三十里紫飞花染的漫山倾幻,山路上铺着紫星石,路的尽头,树木葱郁中隐匿着一座雨花筑,住着琉烟国的女神医,也是师敛光的故友。

    刚走到门口,就闻见一丝清新的香气,正见门里那个紫衣女人挎着紫竹篮曼妙而来,青丝绾成一个结斜在一边蓦然看见眼前那个器宇轩昂的锦衣男人,笑开了花:“狮狮,你想我了?”

    “荇藻,你口水流出来了!”师敛光有些无奈。

    荇藻曾经为情所伤,一时想不开竟然跑去师敛光的庙里上吊,要让那个虔诚信奉神明的男子遗憾终生。可惜她只与这位男子相恋三月有余,只知道他每日都要去庙里,却不知道这男子信奉的是雪山女神,而不是守护灵尊。幸好千钧一发之际师敛光割断绳子,救她一命,不然这位迷糊神医连命都白搭了。还指望谁能记住她一辈子!

    六、山水各一程

    将人送进了花雨筑,放在客房床上,荇藻哼了一声,不悦道:“我可不救,你看她的模样和看我不一样!我心里酸!”

    “哦!”师敛光早习惯了她,从怀里拿出一个酱色的小瓶,冷冷扔了过去,“九巷子的老陈醋,包你够味!”

    “就知道你没忘了人家!”荇藻好好将醋放起来,“人家就喜欢吃这口。行了,看在你送我这样东西的份儿上!我给她看看!”

    静静在瑞兽香炉中焚了安神香,等阿林甜甜睡去,才双指搭脉微微皱了皱眉,为她盖上薄被出了门。

    “怎么样?”师敛光正在正厅里喝着茶,看见荇藻款款而来张口便问。

    荇藻叹了口气,漫不经心梳理着肩上青丝,“生老病死的你也见惯了,没几日可活得了!”

    师敛光立马站了起来,“你好歹也是寿神坐下的紫星鹿神下凡,怎么连这点病都治不好?”

    荇藻白了他一眼,“病入骨髓,这是天注定的!就如同你咬死的猎物一般,也是天注定的。谁改的了?”

    “九渊!”师敛光冷冷说了句。

    荇藻也不看他只笑了笑,“是啊,九渊能改人的命数,但还不至于能让人病痛痊愈,你即便让她活下来了,下半辈子也不过与痛苦为伍,生不如死!你可想好了!若真是慈悲为怀,不如问问她死前可有什么遗愿,帮她完成!我呢,尽我之力能为她延寿三月,不过三月之期一到,你便是将十殿阎君都请来,也是徒劳了!”

    师敛光握紧拳头,真不知这世道为何好人总短命,祸害留千年?这么些不积德之人各个活得如鱼得水,养的珠圆玉润,而一个良善之人却要早亡于世,或是哪路神佛不忍她在世间多受苦,所以早让她轮回往生,下一世投生富贵?

    心思几变,终究叹了口气,点头道:“有劳了!”

    荇藻嘴角翘起,摇摇头,“还真是稀奇,第一次见你低头求人,这丫头到底哪里和你胃口!若是换做从前,只怕这样骨瘦如柴的小东西,你连看都不屑看一眼吧!”

    师敛光转过脸,神色依旧那样倨傲,“这或许便是本尊的劫数吧!”犹记得自己死后的几日里便是这些不入目的渺小生灵,将自己吞噬殆尽,这或许就是佛说的劫数吧。

    第二日清晨一早,又下起了蒙蒙细雨,雨润无声,好似轻纱薄丝一般打在窗檐上。

    师敛光刚梳洗好就听见一阵歌声,那软糯的小调里九拐十转,悦耳动听。比枝头的黄鹂,林间的画眉唱的还要惹耳。

    闻声而去的他,立在后院庭廊之中正见阿林穿着荇藻为她选的如碧波般的裙裾,背对着自己在雨中高歌。心里不由好奇上前,还没到跟前,阿林就已经转过身,笑的那样甜,“灵尊?灵尊是你吗?”

    师敛光淡淡开口,“是本尊,你身子不好,怎么又在淋雨?”

    阿林低下了头,“我自小就爱雨,也爱淋雨!”说着又对他灿然一笑,如春花盛开般暖人,“多谢灵尊相救,不过我贱命一条,还是不要浪费那些珍贵药材了吧!我其实早知道自己要死了!不过也没什么的,人总要死的,不过是早晚而已。”

    七、春山遇秋雨

    师敛光冷哼一声,“所谓生死有命,本尊救你便是你的命,哪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心里却是不信,“天下之人哪个不想长寿安康,更有甚者想要万寿无疆,修道成仙!各个痴人说梦!哪里会有安于生死朝夕之间的人?”

    阿林本想还说什么,却被师敛光冷声截断:“你可有什么未了心愿。可别太贪心,我只能满足你三样!”

    阿林想了想,又是一个十里春光柔情的笑:“我是有两个未了心愿!”

    师敛光被这一脸春风的笑醉了骨,即便知道她双目失明也不由别过头去不敢相触碰,生怕丢掉了什么,“本尊说三个就是三个,最后一个你先想着,只要不是逆天之举,我便满足你!”

    阿林瘪了瘪嘴,“灵尊真是麻烦,好吧好吧!谁让你是灵尊呢!那我可说第一件事啦,第一件事情是我想看看皇宫里藏得《春山秋雨图》!”

    春山是琉烟国祭祀春神的山,而这《春山秋雨图》则是出自本朝一位学士之手,只因画的妙笔生花,让人如临其境,才被收入宫廷。

    “我帮不了你!”师敛光本略有松动的心思又禁锢起来,是人都痴惑,若要赏这《春山秋雨图》岂不是要让双目复明?简直痴心妄想!

    转身就要走,突然却被阿林拉住衣衫,回过眸子还是那烦人的笑,让人抵受不住,“我知道灵尊为难,我虽然看不见但只要灵尊说给我听就好了啊!”

    师敛光回过头,好似有什么东西被碰触,一挥胳膊从她手中抽出宽袖,“这个容易!走吧!”

    一转眼的功夫,师敛光已经进到了皇帝禁宫,问了几路门神才知道那幅画藏在太后住的永福殿,此时皇帝正在陪着这位太后在佛堂念经祈福,没三五个时辰怕是也回不来。

    进了永福殿,一应器具皆是古朴至极,既无奢华也无半点造作之样,唯有那一副《春山秋雨图》显得极为贵重,灵山宣纸,配着各色西域奇彩,远远望去满纸烟云,亦真亦幻,用色则是更变化奇诡,冷暖相成却偏偏乍阴乍阳。细看去却是一片空谷清幽,云气如海缭绕,山头隐没其中宛若海中仙岛,让人顿入起境,好似一股凛冽山风直透心脾。

    一番形容之后,师敛光只觉得将此生所会之辞藻尽用其中,累得口干舌燥。只看见阿林呆呆听着,忽然开口问了句,“山上是不是有个小亭子?亭子里还有人?”

    师敛光这才仔细看去,果然云雾之中绘着一方飞檐小亭,里面好似真有几个人。

    “灵尊,你仔细看看到底是几个人?”阿林问的急切。

    师敛光只好硬着头皮去数,来来回回细细数了一遍答:“一共八人!”

    等了片刻却是门外雨声纷纭落下,阿林这才回过神,立马转身,拄着木棍急匆匆的跑到雨中,又仰着面淋雨去了。

    “你这病不能淋雨!”师敛□□急败坏将她往房子里拉,可不知怎么,那小小的身体好似扎了根一般在雨中一动不动。

    “灵尊我这件心愿了了!能不能带我去城西乱坟岗,我想完成第二个心愿!”

    八、石榴红残阳

    师敛光叹了口气,真是猜不透这小小少女的心思,冷声说了句:“至少等雨停了吧!”

    看她点头,才又带着她到了宫外一处茶楼,借了毛巾给她擦雨,这少女忽然就这样站在自己面前,一双眼睛牢牢的看着一点,过了许久才开口问:“灵尊,我今天好看么?”

    师敛光不明所以,皱着眉头仔细打量一番,确实是个美人胚子,若是长大了或许会出落的尘不染身,俗不碍眼。只可惜她没有往后了,想到此处心里不知怎么还是疼了一下,随意说了句:“挺好!”

    “那我若是穿石榴红裙好看吗?”

    师敛光吓了一跳,心想这丫头是不是被雨淋坏了,脑子里都进了水?怎么突然有此一问?

    “灵尊,是不好看吗?”

    师敛光想了想问:“为何要穿红裙?”

    “因为今日我要出嫁!”

    看着阿林小小的脸上丝毫不像是作假,忍不住摸摸她脑袋,默默念了句:“不烧啊?”

    阿林哼了一声:“灵尊欺负我!好了我们赶紧去乱坟岗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待雨停了,师敛光便带着她到了城西,扑面而来的一股湿腐之味,让人作呕,再加上他本是神明,一众冤魂往死里哭,各个说自己苦大仇深,生前多么多么不易,他听着烦了一甩袖子的功夫全都没了踪影,看来各个是胆小如鼠之徒!

    唯有北边槐树下一个少年的的魂魄静静站在那里,不哭不闹看向自己,嘴角竟然还挂着一丝温和的笑,笑的那样文雅。

    都说死者徘徊人间是有莫大的执念,不是凶神恶煞就是哭丧着脸,也不知这少年到底为何,竟然一脸漫不经心的沐浴在阳光之下怡然自得?

    “灵尊,灵尊!帮我一个忙好不好!”阿林突然开了口。“往前不远处有一个小树林,里面有一棵青花树,树下埋着一个柳木箱子,能不能帮我挖出来!”边说边坐下来,从怀里取出一个精致木梳子,开始梳理头发。

    师敛光将信将疑的到了不远丛林之中,恰见一棵青花树开着碗口大小的宝蓝色花。顺着树干用指头一点,果然有个硬物索性招来地灵将下面埋藏柳木箱背了出来,放到了阿林面前。

    阿林熟悉的拿出怀中的钥匙,打开锁,只见里面竟然是石榴嫁衣,在一片乱坟之中别样惹眼。她轻轻抚摸一阵,涩声说了句:“灵尊,你转过身去好不好!我要换衣服!”

    师敛光也不知她到底要干嘛,悄悄叫一只麻雀替自己看着,生怕她行不智之举。过了约摸半柱香的功夫,才听阿林叫,“灵尊你回过头吧!看我穿这身衣服好看吗?”

    只见荒莽之中立着一个清瘦的少女,一身火红的裙裾俏丽无双,脸上的红晕更驻情致。

    师敛光看的有些痴了,赶忙收回目光道:“在这乱坟岗穿这样艳丽的嫁衣要做厉鬼吗?”

    “灵尊真是!”阿林娇嗔一句,转过身去,面带红霞,“不是和灵尊说了吗,我今日要嫁人!恰好能让灵尊做个见证!”

    九、啼笑本因缘

    在乱坟岗嫁入?师敛光的眉头皱紧,刚要开口,却被阿林轻声截断,“灵尊,我要嫁的人已经死了,不过我答应过他等到及笄之年就会嫁给他,恰好今天就是!”

    师敛光心尖儿微微一颤,也不知是怎么张口就说:“都是快死的人了,要嫁也不急这三个月!”

    阿林叹了口气,摇摇头,“我双目失明,到了阴曹地府一定不认路,到时候遇不到他糊里糊涂的被投入轮回岂不是要有违诺言!”说着拄着木棍一点一点的往不远处的大槐树下走,师敛光正见那个少年的魂魄站在那里,本想叫住她方觉不对。直到她走到树下坟冢前,抬起那黯淡无光的眸子恰好与少年四目相对。

    阴阳两隔的二人,纵然看不见对方,却也能这样默契一笑,笑的让人心痛。师敛光皱起眉,原来自以为所见之人都是贪婪无比的,如今发现好像是自己管中窥豹,看小了别人也看低了自己。

    于是慢慢走上前,扶住阿林,说:“大槐树下的坟冢上正站着一个少年人,他像是在等你!”

    阿林嘤的一声浑身一颤,急忙扔下手中之物,上前去摸,口中不时叫道:“望乡哥哥!你在吗?”奈何人鬼殊途,前面空空如野什么也摸不到。雨一点一滴落下,正是琉烟国的烟雨时节,却也是阿林的心碎之日。

    师敛光第一次这般仔细的看雨中的她,也才明白为何这小小的少女这样喜欢淋雨,不过是靠着上天的眷顾,掩饰着自己痛苦与脆弱的泪滴罢了,这样的小把戏,竟然也瞒住了自己。

    看见阿林又哭又闹后,坟冢上的少年魂魄面露难色,摸也摸不着,说也听不见,只能一脸担忧的看着,忽然侧脸对着师敛光一笑,说了一句话。

    师敛光咬紧牙关哼了一声,一把将阿林搂入怀中任她嘶吼惨叫,过了许久许久之后她才安静下来,轻轻靠在那坚实的胸怀中,脸上挂着泪,哽咽问了句:“灵尊你抱我做什么!”

    “是你那位望乡哥哥让我这般做的,他说你胆小,只要一哭闹抱抱就好了!”

    “那他现在人呢?”阿林本想挣脱,却怎么也挣不开,只好任由他继续抱着,闻着那淡淡带着雨气的味道。

    “他走了,他说下来拜托我照顾你,九渊的无常追魂追的太紧,他不能再人间继续徘徊。”

    阿林低下头,心里千丝百缕剪不断理还乱,“望乡哥哥总在护着我,总这样温存。到死也这样……”

    “你二人到底如何认识的……”师敛光语气中多了几分柔和。

    “我们自生下来就认识啊!”阿林吸了吸鼻子,缓缓靠上去,一身的疲惫舒缓许多。“他姓常,叫常望乡,我姓赫,叫赫云林,我们两家是世交,因为他家出了事情,所以便来投奔我们,那时候我娘和他娘都怀有身孕,说若同是男女便让我二人结拜金兰,若是一男一女便约为婚姻,亲上加亲。”

    阿林越说笑的越甜,好像想起来尘封已久的故事。

    十、只为君一诺

    “后来果不其然生下一男一女,便是我与望乡哥哥,两家人更是开心不已,只盼我二人能快快长大好结为夫妻。只是我一直不愿意嫁给他,一直都当他是哥哥,他虽然喜欢我,但也从来不强求,默默对我比谁都好,将我捧到手心里爱着护着照顾的无微不至,倒是我不知好坏冷暖,将人心当做草芥,几次刁蛮任性惹他生气,可生气过后他便又变成了那个温和如初大哥哥,跑来与我道歉和好如初。直到那一日,我家里出了事情。灵尊你还记得那副画吧,就是那副《春山秋雨图》,那幅画其实就是我爷爷所绘的,山腰亭子中的八人,便是我们一家八口在春山登高时候的情景。”

    师敛光点点头还在想这丫头怎么会心血来潮想赏画,原来是睹物思人,想起了曾经光景。

    阿林吸了吸鼻子,继续说:“我爷爷本是前朝老臣,也是本朝顾命大臣,位高权重,但却一生正直清廉,到了本朝尽心尽力辅佐当今天子,奈何天子却是个无能之辈,听信谗言,将我爷爷视作奸佞权臣,几次三番想置我爷爷于死地,幸好太后娘娘几次维护才化险为夷,唉,可是好景不长,天子在明面上不敢违拗太后,索性直接派贴身侍卫追杀我全家,我爹娘,叔婶,爷爷奶奶都横死刀下,只剩下望乡哥哥和我侥幸逃走。”

    阿林越说越怕,浑身不住颤抖起来,吐出的字都带着颤音。

    “可是我被那些人伤到了后脑,双目失明,行走不便,他就背着我逃。终于我们还是被追上了,就在这大槐树下。我当时害怕极了,他还是温柔对我说‘别怕别哭,有我在,没事的!’然后将我藏在这棵树下的树洞之中,自己引开杀手,我躲在树洞里不敢出声却听见他们问我的下落,望乡哥哥咬紧牙关什么也没说,于是他们就开始折磨望乡哥哥,我听见他一声声的惨叫,到底也没说出我在哪里!那时可能天色已晚,那些杀手也问不出什么便阑珊而归,我赶忙跑出去,去看他生死,幸好找到他时还剩下一口气,告诉我说他将为我缝制的一身嫁衣埋在了不远处青花树下的楠木箱子里,他喜欢我,想要在及笄之年娶我过门,但看来是不能了,让我好好保护好自己!说完就咽气了,于是我便徒手在槐树下挖了这个坟冢,将他埋葬了。发誓要活到及笄之年,嫁给他。所以啊我每日都在你的庙堂前祈求,求灵尊能保佑我活到今日。如今真是如愿以偿了!”

    阿林说的淡然,讲到后面更是声音冷冽,不自觉的咬住牙,那一日她再也不是曾经高门大户的小姐,而成了孤苦无依的乞儿,也是那一日,亲手将这个爱己入骨的大哥哥与自己的心与命一并埋葬在这棵大槐树下,立起了用自己鲜血写成了自己从不在意的常望乡三个字,将这三个字牢牢刻入心中。

    自此阿林便无欲无求,只苦苦挣扎在世上,只盼着到这一年,这一天,能穿上那火红的嫁衣,嫁给墓中之人,早早去阴间与家人相会。

    十一、水中羡良宵

    “狮狮,你变了!”

    雨花筑里正吹起一阵清风,吹落了无数紫花,如雨般飘洒而下,或随波流去或随风而去,同时却也吹乱了荇藻一张明艳的笑脸。

    “我哪里变了?”师敛光负手傲立在屋檐之下,为这场紫雨平添了几分无情。

    荇藻捧着玉杯,低下头漫不经心的呷了一口,有些苦涩:“你变得温柔了。”这话本是“你因她变得温柔了”,可不知为何“她”字却怎么也不愿意提起,只因“她”不是自己。

    师敛光目不斜视,依旧望着如洗长空,浮云万万,流若沧海。

    “你不是说她还有三个月寿命吗,怎么突然就晕倒了?”因她问的话也多了从未有的怒气,荇藻吸了口气,摇摇头,“我答应为她延寿三月,可没有说是躺在床上病三月还是活蹦乱跳三月!何况她的身子受了我的猛药所激,这三月恐怕都不好过吧!”

    “你!”师敛光终于舍得回过头,恰与荇藻目光相接,看见她浅紫的眸子里有不甘,有落寞,还有伤心。不由自主的转过头去,拂袖而去。

    “你舍得走?”荇藻却紧追不舍,“和她一起在这山中三月不知羡煞天上人间多少痴男怨女,狮狮,你何时才能活的真切一些?”

    “我如何不真切!”师敛光回过头,心里莫名的怒火迸入眼中。

    荇藻笑了笑,“你前世曾咬死我的前世,你我便是冤家了,所以其实你并非因喜欢我才救我对不对?可你却怕伤了我,将这话藏在心里,到最后反而伤我更深,这便是不真切!如今你负气而去,却丢了与她最后的时光,日后一定会后悔终生,这也是不真切!”说着向前两步,凝眸深望着他,“狮狮,我是没有你的能耐,但我却比你有胆魄,至少我敢爱敢恨,即便知道你不会爱上我却也勇往直前,无怨无悔。而你不过是徒有威名,看着是一只百战不殆的雄狮,心里却住着怕受伤的兔子。阿林现在就在里面,去与不去皆在你一念之间。”

    师敛光第一次这样胆战心惊,被一只自己咬死的猎物一语道破心中所惧,实在是难以言喻的惊诧,没错,他或许是真喜欢上了这个绝不会喜欢自己的少女,他害怕所以躲避,而却发现原来害怕也可以勇往直前。

    想了良久,他终于还是回过头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只剩下雨带梨花的荇藻笑的难过。

    掀开杏红薄纱帐子,那阿林那瑶鼻樱口一览无余,若含笑桃花般的肤色,如山中青黛一般的眉眼让人恨不得永刻在脑海之中,莫要忘怀。

    “水.......水......”睡梦中,阿林张了口,迷迷糊糊的喊出声,这如莺啼一般的音色,让师敛光心中骤亮,“望乡哥哥,给我水,我渴!”却又骤然无光。

    荇藻曾说你若为一人所言喜怒不定,哀伤欢喜,那么你一定是喜欢上了那人。那份情愫,即便艰难困苦,永无明日也是甘之如饴。

    他那时还说荇藻发痴,直到如今才明白说的多么真切。别说甘之如饴,便是粉身碎骨,怕也愿意。

    六(十二)、镜中叹花落

    白马过隙间,转眼三月时光已至,师敛光寸步不离阿林,哪怕在梦中她抱着自己叫的却是常望乡,心里也是甜的。

    只是看见她日渐憔悴的面容,与日复一日的痛楚实在叫人揪心。

    “灵尊,我是不是要,要上路了?”阿林喘着气,面如薄纸让人心疼。

    师敛光点点头,“别怕,九渊的一切我都已经打点好了!”

    “那,那灵尊我,我死后,是不是,是不是还是看不见人?”阿林的气息越发微弱,说每一句话都要用尽力气。

    师敛光点点头道:“没错,只有转世投胎之后,你才能重见光明。”

    “不!不行!”阿林突然坐了起身,“灵尊,你答应过我的,对不对,你答应我要实现我三个愿望的对不对,我,我想死前,死前能看见光明,好不好?”

    师敛光点点头,却被荇藻拉了出去,低声说:“你疯了!她今日便要寿终正寝,你却答应这无端之求是为何?”

    “你不是有法子吗?”他目光如炬看向荇藻,眼中坚毅让人难以推辞。

    “那法子会让你废尽所有修为,成为无形之物,在虚实之间存活,你想好了?”荇藻脸上几分不信。

    “想好了!我知道她怕黑,怕下到九渊再也看不见她的望乡哥哥了,既然答应了她我就要做到,也算此生无悔吧!这可是你说的!”

    荇藻吓了一跳,她吃惊的并非师敛光的果决,而是他脸上那从未见过的笑,这一笑真让人迷醉不以。

    “所以你真的这样做了?”听得入神的欧阳白忍不住开口。

    “是啊!”师敛光仰望着幻界天际,“我看着周围一切好似都稀薄如烟,唯有阿林的那双灵动的眸子渐渐有神起来,那时我便不再后悔了,我想她应该满足了,而我也完成了她的愿望!可惜我错了!”

    凰姬眉头一皱,也开了口:“错了?”

    “是啊,错了!当我失去躯体与一身修为之后,一切宛若静止,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见到一个人,那是个迟暮老者,只是我一看见她那一身紫色的裙裳和头上攒的紫花就知道一定是荇藻,她蹒跚走来,没有半句寒暄,见我就问:‘你可知道阿林为何要双眸复明?’我坦然答道:‘为常望乡!’她摇摇头,‘是因为想见你一面,想亲口对你说句谢谢’说完便转身离去。我这才明白原来她最后的愿望不过就是想见我一面而已,我总是一厢情愿的会错她的心思,所以我便求佛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了却自己此生残愿!佛答应了,将我送至这炼狱之城,佛说:‘终有一日会了此愿。’可惜,我等形神将灭也没用等到要等的人!”

    凰姬叹了口气,问:“所以你才将这个故事讲给我们听吗?”

    忽然师敛光形貌一变,一身如雪的衣衫,两道入鬓的剑眉,星目含着凛凛雄威,身姿挺拔如山,只是脸上多了一张笑意,笑的坦然明媚,“是啊,我本以为再也等不到了,奈何竟然还是等到了!”说着走上前去,摸了摸凰姬的面颊:“阿林,我没有食言而肥,你看,我等到你了,你也看见我了!看来你和你的望乡哥哥过得很好,我也便放心了!”

    骤然间狂风席卷,师敛光渐渐化作透明,直至无影无踪,伴着风声还有那怅然的声音,“我的时辰到了,多谢二位能听老夫之言,快去和你们的朋友汇合吧!不远处就是通往无间渊的路口了!”

    凰姬猛然明白原来自己竟然是阿林转世,回眸看去,那个挨千刀的欧阳白竟然曾是温润儒雅的常望乡!不由更是恨从胆边生,明明是一个人怎么差出这么多!

    “我知道了!”倒是这个永远慢半拍忽然开了口!

    “你又知道什么了?”凰姬不屑开口,不就是知道自己是阿林转世吗?这又有什么好说!

    “我知道最先他问的那个问题了,如若再你爱的那一株花与我的性命之间选,我会选什么!”

    “你那么胆小怕死,自然是选性命了!”

    “夫人你真是料事如神!”欧阳白突然拉住凰姬的手,“我选我的性命是因为,我知道我就如同阿林的望乡哥哥,即便世间又千好万好,也不及我对你的好!何况我的夫人不会做饭,不爱做家务,总是横着说话,所以啊,我要为她洗衣做饭,为她料理家务,日日哄你开心,为你好一生一世!相比那株能得你一时之愉的花,我当然是要选让你长久欢喜的自己了!”

    凰姬终于绷不住脸笑骂一句:“没正形!”

    是啊,有些的东西便是用尽一生去换也换不来,可偏偏有人却执迷不悟,宁愿用尽一生换取那怎么也换不来的东西!师敛光是,荇藻也是。

    因为师敛光并不知道,荇藻是耗尽韶华青春换来与他的一面刹那,是她在油尽灯枯,皓首离别时用生命告诉他这个他本不知晓的遗愿。

    她为的不是师敛光,而是自己。

    执念之物永远是自己放不下的,这道理谁都懂,却谁都要飞蛾扑火试上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