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大牢司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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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四层相高、五楼相向”的藩楼远远看过去就气势非凡。

    此时正值腊月初旬,月牙如银色芽钩,这藩楼,屋檐上每个瓦栊中都点了一盏灯,烛火辉耀,远远望来,宛如金色飞龙在邈邈夜空中腾翔。

    走进藩楼,从正门进去,有条长长的主廊,约有百步,两旁是三层高的厢楼,主廊檐下,尽是花枝招展的歌妓舞姬,差不多有好几百个,都在等候酒客点其花牌。围绕南北天井,都有饮酒的小阁子,每处过道、每处阁子,都挂着晶莹剔透的珠帘绣额,满目琳琅。

    “便是燕京,也没有此等繁华的去处,”张玉伯崇观2年在燕京生活了三年,才放到地方上任官,每想起燕京多少有些向往,嘴里却笑道,“久居江宁,乐不思蜀,听得苏湄小唱,云里雾里忘却是他乡了……”他却是忘了,江东郡才是他的家乡,京师才是他乡。

    “说起苏湄小唱,林缚倒是略有体会的……”林梦得在旁边笑道,虽然他被迫答应要暗中助林缚在江宁自立门户,不过他始终是林缚的族中长辈,说林缚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话却是随意。

    “林举人认得苏湄小姐?”张玉伯问道。

    小唱是大越朝流行的一种清乐模式,倒可以视作大越朝的流行乐,苏湄艺惊江宁,犹擅小唱,重起轻杀,浅酙低唱,充满无限的柔情蜜/意,最能卸人心防。不过此时林缚只能作苦笑状,晓得他认识苏湄的人也只知道他在江宁参加乡试时对苏湄纠缠不休的糗事,实在不能算一件光彩事,“江宁乡试时,倒是远远见过两面,”林缚吱吱唔唔的应付张玉伯想揭过这个不提。

    林梦得却不想这么轻易的放过他,拉过藩楼里的锦衣小厮,问道:“苏湄小姐的花牌今晚有没有给人点走?”

    “还在的,”那锦衣小厮说道,“我这便去帮四位爷问问苏湄小姐得不得闲。”

    “去问吧……就说是左司寇张大人、集云社东主林缚以及林记聚富堂货栈林梦得恭候苏湄小姐大驾。”林梦得知道就算苏湄闲着,要她出来唱曲也要看她心情的,这江宁城中也没有几个人有面子铁定能将苏湄请出来唱曲助酒兴,拍着锦衣小厮的肩膀让他快去,又朝林缚笑道,“你莫要担心,二十两银子的听曲钱,我来替你掏。”

    林景中只笑着跟林缚、林梦得还有张玉伯进入雅室而坐,他也想见一见名满江宁的苏湄到底什么模样;周普身为扈从自然要寡言少语,他心里想着林梦得跟张玉伯的面子只是不够,林缚在这里,苏湄怎么也会来的。

    林梦得跟张玉伯对请来苏湄不抱多大期待,苏湄将花牌放在藩楼不假,她人多半还在柏园,就算她有兴趣挣这二十两银子的听曲钱,今夜到藩楼买醉比他们身份地位更高的大有人在,苏湄未必看得上这边。他们几人坐进小阁子,让小厮将酒菜端来,笑说着等苏湄一盏茶工夫,没有回信就另点花牌陪酒助兴。

    林缚请张玉伯来,是想打听按察使司衙门的内情。张玉伯之前在东阳会馆时就听杨朴说过顾悟尘有意邀林缚入幕却绝林缚婉拒,近来又说顾悟尘上任后在按察使司衙门内也多次在公开场合提及过林缚,大概是要为林缚入仕造势,心里想堂堂朝廷四品大员竟然为一个小小举子入仕如此尽心,真是让人羡煞,林缚要打听按察使司的内情,他自然将所能宣之他人之耳的内情都一一说了出来。

    “我初入江宁时,坐船走金川河从武庙水关进城,在金川河口外看到按察使司大牢建在河口上的江岛上,然而我从塘抄驿报里从没有看到有提起过江东有这处大牢的?”

    “北地凶险,流刑犯十流九亡,江宁刑部以刑罚过重请改流刑为坐监,由于江宁刑部无权设狱,便由江东按察使司在江岛建牢城来关押流刑犯。此议初行不过两年就给燕京否决了,江岛大牵那里就只作为普通的按察使司大牢来使用,按察使司在城中本来也有大牢,金川河外的大牢便只关押判过徒刑的囚徒……所以金川河外的大牢实在是个冷清得很可以的衙门,再说又是在城外江中,朝天荡又时不时的闹江匪。”张玉伯提起江岛大牢都忍不住啧啧咂嘴而摇头。

    林缚微微一笑,知道张玉伯为什么说江岛大牢是个冷清的衙门。

    本朝囚犯给判了徒刑可以拿钱赎罪,四千钱可赎徒刑一年,本朝刑律,徒刑最高五年,过五年一律流放,也就是说二十千钱就可以免除掉所有徒刑。

    江岛大牢只关押给判过徒刑的囚犯,试想一下,有钱的早拿钱洗罪,只有没钱的穷苦人老老实实的关进大牢去坐监服苦役,狱吏狱卒从他们身上自然也捞不到什么油水,甚至还要贴饭钱给这些穷囚。

    城里大牢却不同,城里大牢主要关押待审的嫌疑犯,甚至案子的见证人也要给羁押在城里大牢等候堂审,嫌疑犯想要日子过得舒坦一些,唯有向狱吏行贿。不要说待审疑囚了,那些个证人给狱吏勒索得倾家荡产的也大有人在。

    “不过也难说得很,当初提议建牢城的是江宁刑部郎中杨烨,如今杨大人已经调入燕京出任刑部郎中,说不定隔段日子又会重调牢城之议,要是将江东郡的流刑犯都关押到城外江岛大牢中……”说到这里,张玉伯嘿然一笑,拍着林缚的肩膀说道,“顾大人对你这么赏识,你就没有必要去搏这个险,即使不能捞到城中大狱的位子,按察使司衙门的肥缺也有的是!”

    林缚也相视一笑,有着此处无声胜有声的意味,他心里却是不屑,不过也无可奈何,张玉伯仍进士出身,是为清流,这些所谓的“清流”也早给“做官只为求财”的**头浸透到骨子里去了。

    依本朝惯例,初次入仕从八品以上官职需进士出身及勋爵、门荫入国子学考绩获优等者。顾悟尘承诺按察使司属吏职位任林缚选择,事实上也只能选择九品及未入流的官职。

    林梦得坐在旁边听了半天,慢慢听出些头绪来,心想林缚傍顾家真是好前程,江宁城里等着候补做官的举人秀才以及国子监的监生不知道有多少,等到胡子白都没有指望,偏偏林缚到江宁来刚投了身牍就有了戏,听他跟张玉伯交谈的口气,似乎按察使司衙门内的官职还有他挑选的余地?

    这年头,民畏官、更畏酷吏,这狱吏又是诸吏中声名最恶的。常言“双手抱的肥肚子入狱瘦成猴”,这狱吏声名恶不恶是一回事,却是极有油水的一个差遣,林梦得心里想:林缚难道要去做司狱?以后当真得罪他不得。

    林缚正是看中城外江岛大牢的司狱一职,按察使司司狱是从九品的小吏,他以举子功名入仕正是合适。

    大牢司狱本来是武职,仁宗皇帝时为恤狱慎刑,改选儒臣治府郡之狱,近百年来已经形成惯例,司狱一职只用文臣。仁宗皇帝却是不知,儒生文臣以酷刑勒索囚犯比武职更阴狠数倍,而且花招百出。

    林缚看中此位,倒没有想要从囚犯及囚犯家属身上勒索巨额银钱,他要在金川河口建货栈,最大的困难就是河口的朝天荡上江匪湖匪出入频频,他看中是江岛大牢正对着金川河口,一旦获任江岛大牢司狱,他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利用守备大牢的武力对河口进行警备,以护金川河口货栈的安全——他就图个公私两便。

    林缚之前担心有人来跟他争这个位子,听张玉伯分析,江岛大牢实在是个没有多少油水可捞、责任极重又充满风险的差使,他便放下心,想着明天去求顾悟尘许他去江岛大牢当司狱官。

    这些吃着酒说着饭,一盏茶的时间已经过去,张玉伯探头看着帘子外,抱怨道:“苏湄姑娘即使不来,也应给个回信……”

    林缚知道张玉伯的意思,跟林景中说:“喊个使唤人进来,让他们将花牌盘子端上来,或者让他们直接找几个张大人熟悉的姑娘过来让张大人挑选……”

    林景中刚要起身,就听见苏湄在门口说道:“这是要赶我出去不成?”

    张玉伯、林梦得听见苏湄清亮且媚的声音,忙站起来到门口相迎:“谁会赶走苏大家?”

    林缚这才见识到苏湄在江宁的风光,张玉伯是江宁府兵马司左司寇参军、林梦得也算是江宁城中的大富商,苏湄便是能让张玉伯、林梦得站起来相迎的人。林缚嘴角含笑,也站起来走到张玉伯、林梦得的身后,说道:“苏大家能赏脸过来,林缚求之不得……”就看着苏湄罗衣飘飖而来,佩翠交击,攘袖露出皓腕,十指纤纤,顾盼间光彩鉴人,眸光清流纯美如婴童,这还是林缚寄魂之后初次看到苏湄盛装打扮,看着她脸上盈盈笑意,目接之下,竟有几分心旌摇荡。

    苏湄不理张玉伯、林梦得,只朝林缚启唇轻言:“林举人这么看苏湄,是不认得苏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