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谋划

江山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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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7章 谋划

    天子狠狠一棒子敲没了群臣进谏的胆量。

    在往常的时候,颜季明需要人进谏,以保持自己的清醒,他发现自己在坐上帝位后心态已经发生了不少变化,而他有时候布置政令确实过于不切实际,往往需要熟知情况之人的提醒。

    但在这件事上,他不会再听从任何意见。

    郭子仪、高仙芝两人已经率领大军开始进入吐蕃作战,自己唯一能做好的就是保持后勤,若是再去扯他们的后腿,那么不败也得败了。

    朝臣们也习惯了天子的这种“专断独行”,表面上不敢再说什么,背地里提到这事,也都是摇摇头,说一句:

    “害,随他去吧。”

    安西四镇境内就可以组织出一批民夫,同时有大食人打来了钱粮,这也相对减轻了些大魏朝廷的负担。

    打仗的第一要素就是钱粮。

    颜季明在河北的时候倾民力以养士卒,攻河南的时候以河南人力物力反馈河北;

    待得攻占河北河南全境后,则开始向淮南、河东等地发起进攻,大肆征发后者的钱粮民力,让团结在自己身后的权贵官吏将领们先分一波利益。

    本质上有点以战养战的意味。

    但他现在统率的是一个国家,就算是想再以战养战,也找不到目标了。

    回纥被打的只剩一口气了,因为颜季明的故意挑拨,回纥甚至还在内乱。

    黠戛斯人当初被回纥打的狼狈北逃,估计五年内是很难再回来了。

    奚人就更不谈了,现在大部分奚人都自认为是魏人,李宜奴虽在北方做她的奚人王,但野心很低,也并没有阻止族人的心态转变。

    在她看来,和平已经是最好的未来了。

    南诏和新罗,现在都当着顺民,大魏使者过来都喊万岁,甚至你要我们出兵出粮也可以,好商量,但能给多少就是意思意思了。

    周围一圈邻居要么趴着要么凉了,看到你就摇尾巴,乖巧地让人都不好意思再去整它。

    所以环顾之后,颜季明就只剩下了一个目标,而且对方跳的正欢。

    大魏国内的军制颇有些复杂,不光是募兵制,还有已经恢复大半的府兵制,以及一整套的军功制。

    好处是可以尽量降低成本,同时保证军队的战斗力。

    但另一方面也造成了大量的冗官,同样也存在和前朝一样的问题:领军大将拥兵自重。

    无论是史思明,还是北面的李光弼,甚至是已经空有名头的奚人王李宜奴手中,都或多或少掌握了兵权。

    颜季明的利益,从他入关内的那一刻起,已经从这些人身上分割开来,而且在朝廷里自成一派。

    他不仅要国内稳定,还要进一步发展,那这些人对他来说就全都成了不利因素。

    ......

    李光弼坐在屋内,听着外头下雨的声音,身上披着裘衣。

    北边难得下雨,一旦有雨,整个天气都会彻底阴冷下来,刺骨的寒意往人身上钻。

    李宜奴坐在他左手侧,低头缓缓沏茶。

    茶水的淡淡清香在屋内荡漾开,李光弼端起茶杯吹了吹,啜饮一口,随即笑道:“手艺见长了,陛下应该会很喜欢。”

    听到后两个字,李宜奴垂下眼帘,掩盖住眼底的怅然。

    “陛下志在天下,而非儿女私情。”

    “先前在洛阳的时候,你执意要跟我北上;而后陛下入关中,你若是学着那个李贵妃一同追到长安,如今也能待在他身边。

    陛下,是个重情之人。”

    看着李宜奴惊疑不定的表情,他笑了笑。

    “虽然他已经杀了很多人,但确实是个重情之人。”

    “李贵妃已经怀有数月身孕,却依旧敢冒着胎位不稳的风险跑去长安,你说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让陛下记住,他的第一个子嗣,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

    这个女人是有城府的,只可惜,陛下是看得出来的,她那点城府,也就成了自作聪明。”

    李光弼又喝了一口茶,开始往里面撒着姜丝、果脯、肉干,李宜奴看了片刻,忍不住问道:“他看得出来,那又能...怎样?”

    “天子每日坐的是龙椅,吃的是良心。”

    李光弼淡淡道:“我跟你说个很简单的例子,倘若你把今天我和你的对话,一字一句,完完整整地说给陛下听,你觉得陛下会怎么做?”

    李宜奴微怔。

    两个人坐在这揣摩天子的心思,似乎...有点大逆不道?

    “告诉你,哪怕我当众说天子是个无知小儿,他知道消息的第二天就会传来旨意,向我这个‘老师’请罪。

    我不是在跟你夸耀,而是因为,我自始至终对陛下有用,因此言语上的一点冒犯,他根本就不会去在乎。相反,你若是把这些话告诉他,他就会立刻着手对付你。”

    “相比于我,李贵妃却是太自以为是;她明明知道天子看重旧情,所以就不顾一切地跟在他身边,这是一个宫中妇人该做的吗?

    这是要挟啊...”

    “那,她该怎么做?”李宜奴有些疑惑。

    李贵妃腹中的胎儿,算是天子第一个子嗣,后者怎么可能不珍惜?

    若怀的是个男儿,再加上天子对贵妃的宠爱,就算是立为嗣,怕是都没什么好奇怪的。

    “贵妃性子强势,眼下虽有身孕,却依旧从洛阳追到了长安,她就是想把皇后比下去。”

    李光弼毫不留情地补充道:

    “甚至,她自己没法服侍,必然也会引荐‘美人’,希望以此来牢牢把持住陛下的宠爱。”

    “这,有什么不对吗?”

    女人讨好丈夫,贵妃讨好天子,不就是世上的道理吗?

    “所以,你现在就得学着看清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李光弼放下茶杯,示意听的愣住的李宜奴继续倒茶。

    外面的雨声很急,可以预见的是,雨势至少还会再持续几天。

    李光弼开始讨厌这样的天气了,他的身子骨一天比一天衰老,也就越发受不了这种天气;他听说哥舒翰虽然在洛阳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但整个人真就只剩下半口气了。

    以往那个“哥舒夜带刀”的大唐元帅,现在也不过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们的时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离去。

    天子的性格,最终也会变得比窗外这冷雨更加凉薄。或者说,现在已经是了。

    他喝了口热茶,感觉到身子已经暖和起来。

    “放心,我会教你的。”

    定鼎天下的时候,天子将他封在河北,永镇此处,看似是极高的礼遇,实则另有缘由。

    北面已经无仗可打了。

    西面,郭子仪和高仙芝不像他这样,一开始就态度较为模糊,甚至是后期就已经彻底倒向了天子。

    郭子仪自始至终都是忠于大唐的,虽然最后没死,但他是打算老死在西域的。

    高仙芝心态和他不一样,而且相比于郭子仪,他在前朝的地位更高。

    大魏朝堂上,并没有他们两人的盟友,也没几个能在关键时候替他们说上话的,等于是毫无根基。

    这样两个人,天子用的很放心。

    实际上,不从李光弼的角度看,光是从群臣的角度看,他们质疑这两人也是有原因的。

    都是前朝大将,本身带兵能力极强,安西四镇甚至能做到相当程度的自给自足,要是他们两人愿意,学着安禄山悄摸摸在西域经营十几年,

    一旦他们起兵,西域就会瞬间脱离大魏掌控。

    但天子就是用的很放心,把钱粮、精锐全都交到他们手中。

    “还真是...”

    李光弼脸上浮现一丝苦笑,觉得实在没法评价这种行为。

    “天子念旧情。”

    他第三次重复道,看着一脸茫然的李宜奴,耐心道:

    “等西域那边传来大捷消息的时候,你替我赴长安觐见天子,以为祝贺。

    算算时日...贵妃应该也是要临盆了,她这时候也不会再往陛下身边塞女人了,你到了那儿,反而更容易被她排挤。”

    “那我去长安做什么?”

    李宜奴一下子有些畏缩起来,她眼帘低垂下去。

    “天子明确昭告天下,定都洛阳,现在暂居长安,自然是有他的考虑,这个且不说。

    但对于贵妃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

    李贵妃要往陛下身边塞女人,就是趁着只有自己在天子身边的时候,希图消弭天子对皇后的宠爱。

    但被陛下看出来了这些伎俩,她的那点小心思就变得可笑了,甚至对于陛下来讲,这或许让他很不满。”

    他轻轻叹息。

    “前朝的...李隆基,呵,他曾一日之内杀过三个儿子,其中就有他的太子。

    皇帝,其实都是一样的。

    他们坐在龙椅上,受天下景仰,早已养出了凉薄的心性。

    可毕竟是高处不胜寒,所以他们也会喜欢身边人表达出的一点温暖,

    但是,

    假如让他们发现这点温暖还别有用心的时候,

    他们,会很不高兴。”

    “贵妃...是想做皇后吗?

    可是,以他的性子,无论是贵妃,还是皇后,其实都是一样的吧。”

    “痴儿。”

    李光弼看了她一眼,平静的说:

    “母亲若不是皇后,孩儿凭什么做太子啊?”

    ......

    天子很年轻,而且他的基业,并不是经历过争霸之战后百废待兴的天下,而是一个继承了大唐全部遗产的新帝国。

    在两年战乱中,国力虽然也有大量损耗,但比起历史上一连打了八年彻底打空盛唐底蕴的安史之乱,无疑就好了许多。

    哪怕是一天的战乱,对于百姓来说也是天大的灾难。

    这两年时间,在统治者眼里,只能算是阵痛。

    唐人,现在应该说魏人,他们的心气还在。

    至少笃定自己的未来会随着国家一起变好。

    与其说当今天子是开国皇帝,倒不如说他是才继承了文景之治积蓄的刘彻,正将目光看向国家的边缘。

    颜季明坐在玉真观中,耳边琴声清脆,却能从其中听出萧瑟之意。

    一曲奏罢,颜季明睁开眼睛,打了个哈欠。

    看到他惫懒的模样,李冶不由得心里一阵失望。

    自己为这首曲子,可是练习了很久呢。

    “观中中午不吃饭么?”

    “陛下若是饿了,民女亲手去做素斋。”

    “罢了。”

    颜季明喊过程元振,让他吩咐人出门去西市买些酒菜回来。

    李冶抿起嘴。

    观中自然是禁酒禁肉的,但谁叫他是皇帝。

    他想让玉真观的女道们在这个院子里开无遮大会都行。

    “你读过书吗?”

    他问。

    “民女自是识字的,圣人书也曾读一些,最多的是经卷修行之类的书。”

    “那挺好的。”颜季明笑了笑,“朕想让天下人都读书识字,就算是女子也一样,只可惜,像你这样的,毕竟太少。”

    陛下,这是在夸我吗?

    李冶俏脸微红,并没有听出天子语气里的感慨。

    长安的天气正好,玉真观里的花随着日子稍微暖和,渐渐开放,空气里花香醉人,酒香反倒清淡了很多。

    “过会就要回宫了,不能多饮。”

    颜季明推开酒杯,随意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

    “明日再来。”

    他站起身朝外面走去,程元振出去取东西了,进来一看才晓得天子已经离开,慌里慌张地赶紧要跟上去,却被李冶叫住。

    “您之前吩咐过我...”

    “快把那些话都忘了吧,祖宗诶。”程元振听她提起,连忙低声道:“这些可莫要让陛下知晓了。”

    “那...那我呢?”

    李冶颤声道:“你告诉民女,让我等着服侍陛下,但陛下如今碰都不肯碰我...”

    “不是,陛下他不碰你跟咱家有啥关系啊?”

    程元振发笑起来,笑声震的李冶倒退一步。

    “观中清修,不好么?”

    “再说了,别说是陛下,就是贵妃娘娘,咱家也开罪不起呀......”

    看着他的背影,李冶站在原地呆呆念叨。

    贵妃...

    外头夜色已深,因为宵禁,街上除了巡逻的士卒没有其他人,也没人敢来管皇帝为什么不睡后宫大半夜的出来溜达。

    颜季明慢慢走着,时不时抬头看看四周,夜晚的长安,虽然比白天安静了许多,但也能让他静下心,好好看看这座城。

    这儿的每一寸土地,都些写满了沧桑、厚重。

    越是这时候,他就越怀念洛阳。

    “陈温,等回去以后......”

    颜季明说到这忽然愣住,他看向身侧,只看到了面带谄媚笑意的程元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