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洛水夜色

江山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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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0章 洛水夜色

    刘晏擦了擦头上的汗水,旁边人劝阻道:

    “刘御史,您歇会吧。”

    他摇摇头,指了指天上。

    “要下雨了,把这儿的事先忙完再说吧。”

    聪明人喜欢用脑子解决问题,而刘晏到了河南以后,在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后,仿佛一夜之间就变变蠢了许多,整日在外奔波忙碌,皮肤早就被日光灼晒的黝黑。

    过了片刻,他很快就发觉身边的人停止了动作,恼火地抬起头,才看到他们都跪了下来。

    “拜见魏王!”

    刘晏叹了口气,看到那个笑意盈盈地年轻人朝自己走来,同样俯身下拜。

    “拜见魏王。”

    “刘御史不用拜我。”

    颜季明把刘晏搀扶起来,两人站在田埂上,看着大量的百姓在田地里忙碌。

    随着即将进入夏季,颜季明也算是见识到了河南天气的炎热,不仅是炎热,而且还伴随着干旱。

    雨水其实是有的,但是不大,而且下雨后没过多久,那种让人难以忍受的酷暑就再度袭来。

    其实关内的干旱更为严重,只不过连续两年征战,朝廷的重点都放在了维稳,而不是民生上,眼下无论关内死了多少百姓,朝廷都不会在乎的。

    旱灾虽然可怕,但更可怕的,还是人心。

    河南稍有干旱,随即便流言四起,那些已经接受洛阳政令的地方收到了大量扶持,但部分郡县依然处于较为混乱的状态。

    在这种情况下,彭城郡,也就是徐州,爆发了民乱,这让颜季明有些措手不及。

    好在封常清率领的神洛军就在临近郡县,很快就出兵强行镇压了民乱。

    河北是颜季明起家之地,但近来也因为颜季明数次征粮和抽调钱粮送给朝廷和接济河南而颇有微词。

    颜季明倒是没立刻怀疑这背后是有人在推动,而是开始反思自己的决策是否出了问题。

    河北在过去数十年内遭受的压榨越来越重,颜季明主政后,随着一系列政令的颁布,紧紧扼在河北军民脖子上的那条锁链似乎被短暂的松开了,

    但,随着近年来的一系列征战,河北的底蕴依然在不停地被消耗。

    河北现在首推颜氏,就是希望魏王能代表他们的利益,而不是拿他们上交的钱粮去给河南或者其他地方输血。

    和刘晏交谈了一会儿,后者摇摇头,回答道:“先前但凡是水旱天灾,都以为是天子无道的过错,而水旱在天,岂是人力所能影响?

    大王保持现在的样子就好。”

    “况且,现在的天子,还是长安那位。”

    严庄站在一旁,不紧不慢道。

    刘晏瞪了他一眼,觉得有些大逆不道。

    虽然自己是被天子送过来的,对朝廷早就没了好感,但多年的人生经历,还是让他对大唐保持着一份复杂的感情。

    在这方面上,聪明人也无法免俗。

    颜季明拍了拍严庄的肩膀。

    他想说的是,天子其实也不好做。

    但想想,这话说出口难免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虚伪。

    若是当初将他和李亨换个位置,或许能做的也就跟后者差不多,更何况李亨现在的处境很大程度上跟颜季明有关系。

    颜季明帮着把高仙芝留给了李亨,但他拐走的大将更多。

    哥舒翰在洛阳养老,李光弼坐镇河北,封常清率军向南夺取江淮,还有一些尚且名声不显的名将,早已被颜季明搜罗到自己手下。

    严庄知道魏王的意思,便闭嘴不谈这事,沉默了一会儿,他问道:“现在长安的情况如何了?”

    “应该是要好起来了。”

    “算算时日,程千里和郭子仪的军队应该都快到了。”

    刘晏漫不经心地把一根杂草从身上拍掉,闷声道:

    “下官倒是有些不明白,为何吐蕃人敢现在就动兵?就算是动兵,也应该是忙着图谋西域,或是趁着回纥人一蹶不振的时候狠咬一口。

    回纥人之前突袭黠戛斯,激怒了朝廷,现在被打的如同死狗一般缩回漠北舔舐伤口了。

    吐蕃人,就不怕么?”

    “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自然不愿意看到回纥做大,但若是此时让大唐从容吞下了回纥的人口和粮食,就能更快地恢复过来,紧接着,朝廷就能腾出手解决西域的问题。”

    刘晏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若是换作两年前的大唐,吐蕃岂敢有匹马入关内而来。”

    大唐盛世现在并非是老一辈人的回忆,而是一年前的往事,如今风吹雨打,亲眼目睹家国沉沦,让无数人有一种梦幻破碎的感觉。

    但是历史的车轮在不断前进,因为人民的需要,所以新王将在废墟和残骸中建立起他的国。

    ......

    崔佑甫站在门口欲言又止,过了片刻,看见陈温走过来,知道魏王快回来了,便随口问道:“大王最近吃住可好?”

    “都好。”

    陈温看着崔佑甫,躬身施礼:“您不如先进去坐会儿吧,大王随后便到了。”

    “实不相瞒,有事跟大王说...”

    崔佑甫看着陈温,忽然想起他是做什么的,连忙道:

    “您能帮着找个人吗?”

    “行啊。”

    陈温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答应道:“吩咐下去就好了,只要在洛阳城内,今夜之前必然能找到。”

    这倒不是他夸口,随着洛阳的万花密探被新一轮清洗和整合后,中低层精干的人手很快就坐到了高位,他们中的大部分是真正做事的人。

    万花出手,大多是家破人亡的局面,但许多百姓看到他们的时候,虽然也都惊慌避让,但眼里却有些快意。

    无一例外,家破人亡的那些,要么是权贵,要么是贪官污吏,杀的反正不是好人。

    滥用私权的万花也不是没有,但被处理的极快。

    颜季明把万花当做锦衣卫来用,赋予了相当大的职权,但前提是他要保证自己能够绝对掌控这支力量。

    过了一会儿,颜季明走进来,看到崔佑甫在和陈温说些什么,随口问道:“洛水漕运的事忙完了?”

    “不是有刘御史在那看着呢嘛。”

    崔佑甫今天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他自己都没发觉,看到颜季明的时候,下意识地就有些心虚的样子。

    颜季明早就注意到了,他没追问,示意崔佑甫跟在自己身后,进了书房。

    书房桌上有一只做工精巧的茶壶,崔佑甫正好口渴了,等新罗婢走进来的时候,他敲敲桌子,笑道:“给本官倒一杯清茶。”

    新罗婢的手微微一滞,看向颜季明,后者摇摇头。

    “那得另外烧水了。”

    “不用另外烧,您回来之前就备着热水。”

    崔佑甫看向颜季明:“您现在是...”

    “喝多了茶,换换口味嘛,老喝茶对身体也不好。”

    颜季明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道:“这玩意叫凉白开。”

    崔佑甫才懒得管这玩意叫什么,清茶虽然淡好歹还有些味道,这白水才是真正的淡出鸟来,他示意新罗婢去沏茶,颜季明则笑道:

    “我问她名字,她就说不知道,说熟悉了我的叫法,也不用换了,但我还是打算给她取个名字。

    你说叫什么好?”

    “要雅致些,不如叫还珠。”

    唐时类似的名字太多,别说还珠,像什么红珠、绿珠、遗珠全都是。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颜季明下意识念叨了一句,崔佑甫听的入了神,见颜季明没有下文,追问道:“您写的?”

    他自是不信这是魏王的手笔,毕竟魏王的武略尚可,文韬就是不及格了。

    相处这么久,他都没看到魏王能做出什么好歌诗来。

    所以,下一句就是,

    谁写的?

    尽管只有两句,但立刻就吸引到了崔佑甫。

    “别人写的。”

    颜季明喝完了白水,也觉得没滋没味,但还是压下了想喝茶的心思,看到崔佑甫慢悠悠地品着清茶,随口问道:

    “你妹妹在驿馆安顿下来了?”

    噗!

    崔佑甫拼命咳嗽起来,新罗婢递来擦水的帕子,他攥在手里,狼狈不堪地咳嗽了一阵。

    “大王恕罪,臣...呛到了。”

    颜季明挑挑眉头,看到陈温对自己使了个眼色,便换了个话题,等崔佑甫告辞后,他看向陈温。

    “崔府尹刚才想请臣替他帮忙找个人。”

    “找谁?”

    “崔氏嫡女。”

    过去的洛阳满是贵气,当道行着车马,车上载着的是权贵,车旁奔走的是宾客,下车见的是清贵,牡丹花一开,满城都吹起纸醉金迷的气息。

    崔缇听说过洛阳,但她是女子,自然只能从父兄口中想象洛阳的精致。

    她不爱那种奢华,毕竟她是崔氏的嫡女,被家里宠爱的像个公主,而且比公主还自由些。

    洛阳现在给她的感觉并不坏。

    清河那边的百姓,大多是崔氏的佃户,崔氏良田何止千百顷,因此每日都需要人来耕作。

    她的兄弟们围猎的时候,她使性子要跟着出去,也就只能待在马车里看着,远远看到了田地里耕作的佃户们。

    面朝地,背朝天,像是跪在土中求活,

    崔氏子弟们随手掷出的一把铜钱,能让佃户的孩子欢呼着跟在后面,跌跌撞撞地拾捡着,这时候无论是早慧的还是愚拙的,早就学会了讨好的本事,这样能让崔氏子弟大笑着再掏出一把钱。

    而孩童的长辈们谦卑的笑着,在鼓励他们的孩子继续讨好贵人。

    一把钱,能让人跪在地上,比脚下的尘土还要卑微,或许他们自己都不觉得,而身为贵女的她心里却莫名的翻涌起怜悯。

    崔缇读过一些书,但她发现这样的情况自古有之,所以就不再读书了。

    随着渐渐长大,书里的内容淡忘了许多,她唯独还深深记得那次围猎时看到的画面。

    一副画面里,有仗势欺人的狗,有愚昧无知的猪,有活在世间的人,映出了一副众生相。

    狗可以吠,猪可以叫,人却不能挺直腰板站着。

    她站在洛水附近,注意到天色已经将近黄昏,而这时候,有人大声喊住他。

    一名校尉站在不远处,提醒她再过三刻钟便是宵禁,让她赶紧回家去。

    崔缇笑了笑,心里却有些疑惑。

    她没怎么见过当兵的,总以为他们凶得很,但这位校尉除了语气里有些警告的意味,却并没上前对她这个弱女子做些什么。

    崔缇不知道,自从洛水案之后,洛阳不光是万花密探,官场都被从上到下撅了一遍。

    新的官场本就是因为魏王才能搭建起来,魏王如果愿意的话,他现在有的是大量愿意做官的人,所以也根本不怕官员们有本事让官场停摆,可以随心所欲地把官场揉圆捏扁。

    实在不听话更不老实做事的,就让万花登门去聊聊天。

    对于城里的良善百姓们来说,最直观的感觉就是治安好了很多。

    别说是杀人放火,偷鸡摸狗的抓到就是一顿毒打,交给官差,还能再扔牢里关几日,出来时还得做苦役赎罪。

    原本魏王对于民间案情审理有一定的要求,所以那些动歪脑筋的人,就搜罗一些奇葩案件送过去充数,甚至是鼓励正儿八经的刁民去诉讼拖日子。

    这样一来,正经的案子反而被无限耽搁,毕竟官衙里做事的就那么多,只能一件一件案子排着来,就算丢失女儿的爹娘在官衙门外哭瞎了眼,里面做事的也不会出来看上一眼,只喊着下一位。

    官衙外有没有鸣冤鼓不重要,颜季明知道很难找到有良心的官儿,所以想让他们至少有公心,这样大部分事情还能办。

    但这也失败了。

    所以魏王现在只会让他们害怕,这反而使得情况迅速好转了起来。

    崔缇抓起一块石子砸向洛水,看着溅起的水花,她心情好了很多,对那名校尉摆摆手,转身向城内走去。

    街上的人已经不多,结束了一天辛劳的人们待在家里,吃饱了肚子,但还是舍不得灯火,早早就上床歇着了。

    到床上后自然又得是另一番辛苦。

    崔缇看到附近里坊的一堵墙上贴着什么,凑近了看,发觉是一张标语。

    她是不知道标语这两个字的,上面写着一句话:

    魏王治下,日咸三餐,足温饱,衣食皆有。

    末尾是四个字:

    魏王府宣。

    这话可就太白了,只要读出来,那些不识字的人也能懂这是什么意思。

    每天三顿饭,吃的饱,有衣服穿。

    这也有必要贴出来吗?

    崔缇有些好笑的想着,她听到不远处有说话的声音,知道是碰到巡夜的神洛军了,便赶紧转过身,小步跑开。

    她没有傻乎乎地再在城里乱逛,也没有前往附近的客店——她从表兄那儿知道了万花的存在,后者在洛阳实际上也并不是什么秘密,躲在客店无疑会被轻松找到。

    现在表兄她们肯定在找自己,崔缇还不想那么早回去。

    她辨认着记号,熟练地转过两条巷子,站在一座大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街那头已经露出了火光。

    崔缇又敲了敲门,呼吸急促起来,她又回头看的时候,门打开了。

    女道士太真站在门口,见到她,反而很是熟悉地笑道:

    “来啦?”

    “我想在观中小住几日,不知道师父可否...”

    “西厢有的是好房间,娘子赶紧进来吧,我这就叫人去收拾铺盖。”

    “多谢师父了。”

    “倒也不必,娘子前日来上香给的甚多,住几日又算不得什么,只不过,刚才观里来了位大官人,是个好生俊俏的年轻郎君,还请娘子小心避着些。”

    太真一边走一边提醒着,崔缇漫不经心地听着,环顾四周,打量着道观的环境。

    这儿的陈设较为简谱,算是个清修的场所。

    “哟,您在这做什么?不回去坐着?”

    “夜色深,得回家了,当家婆娘管得严。”

    崔缇抬起头,正好与那个回答的年轻男子四目相对。

    她愣了片刻,忽然瞪大眼睛。

    是他?

    但很快,她心里就涌起了一阵浓浓的失落。

    他没认出我!

    你怎么能......

    但她很快就觉得,不认识或许还更好些。

    跟在颜季明身后的,就是崔缇不久前才看到的那名校尉。

    “是你?”

    她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气愤的开口想说话,却看见颜季明耸耸肩。

    “你一出门的时候,手下人就把你的行踪告诉我了。”

    崔缇眼里腾起一层雾气,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不说话。

    聪明女人的一大特点是懂得利用自己的优势。

    而崔缇心里则有些没底。

    她身材高挑,有些瘦削,这在古人眼里,特别是现在的唐人眼里,其实是不好看的标志之一。

    她原本高傲的像天鹅,但现在却低下头,因为看到了比她更漂亮的天鹅。

    但她很快就看到了颜季明的笑容。

    “你白天逛了一圈洛阳,但你还没看过晚上的洛阳吧?出去走走?”

    “可,您刚才说,王妃还在等您...”

    “没事,她就在外面等着。”

    “啊这...”

    “咱们一家人,提前聚聚。”

    崔缇立刻就抱住了他的手。

    颜季明心里有些感慨。

    原来长得帅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女道士站在旁边冷哼一些,颜季明看向她,笑道:“谢了,王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