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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洛水案(中)
“停下。”
抬尸首的士卒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神洛军校尉挥挥手,他们才任由颜季明走过去。
他迟疑了一下,伸手揭开了盖在尸首身上的一层脏布,然后拼命咳嗽起来——实在是太臭了。
不过还好,尸首脸部虽然血肉模糊,
但依稀能辨认出,
她并不是这几日跟自己要糖的小女孩。
颜季明莫名松了口气。
“怎么回事。”
他看向最先告诉自己情况的万花密探,后者思索片刻,便将刚才见到的全部说出。
“尸首全身很多地方都有瘀伤,应该是人为殴打所致,但是...”
那名万花密探有些犹豫道:“但,她应该不是被打死,而是溺死的。”
“你意思是她溺死后,尸首被冲到了岸边?”
“是。”
那校尉认得万花密探的穿着,又见颜季明相貌英俊年轻,顿时想起来什么,心里早吓软了半截,洛阳城里能让万花密探这般恭恭敬敬对待的年轻人,只怕也就那几个了。
他现在只好一边在心里祈祷眼前不是那位,一边拼命思考着自己能做些什么表现一下,免得这位因为刚才的事看他不顺眼。
校尉想了想,道:
“城里打骂女儿的人多的是,想来是某个船家的女儿,被打骂了后,自己跳河死了。”
颜季明不置可否地点点头,随口问道:“你可是负责巡逻此处的?”
“是。”
“每日巡几次?”
“北岸这边是小的和另外四名校尉分头带人巡逻的,每人每队,从早到晚共得巡十二次。”
“巡什么?”
“奉王令,巡太平,缉拿不法!”
校尉对答如流,显然是个老实做事的,颜季明微微颔首,息了整他的心思。
“尸首是何时发现的?”
“就是刚才不久。”校尉回答时也有些唏嘘,“那小娘子身上确有不少伤势,小的以前是天雄军的,也看多了死伤,一眼就能看出她身上那伤都是没轻没重打出来的,着实可怜...”
“你们在哪看到她的?”
“就河岸边上,所以小的刚才猜她是船家的女儿,不堪打骂自己跳了河。”
颜季明看着久久不肯散去的人群,目露思索,没有再多问什么,淡淡道:“好好做你的事,但凡发现了什么...”
那边陈温抛来一个物件,校尉伸手接过,听颜季明缓缓道:“持此令,可入王府见我。”
“王府...小的,小的拜见...”
“低声。”
颜季明指了指周围人群,校尉会意,闭口不语,但眼里的热切却是极为明显。
看到了这事,颜季明也没了闲逛的心思,喊上陈温等人,坐上马车,回了魏王府。
严庄正在那儿等着。
“西面急报。”
他将信递给颜季明,面有喜色:
“吐蕃突袭长安,大王,不如趁机聚拢兵马,西向攻打潼关,如此一来...”
颜季明接过来粗略看了一遍,他看向严庄,问道:
“你想要我趁人之危?”
严庄一听就清楚了魏王的意思,心里嘀咕一句,立刻否认道:“自然不是,臣只是觉得,这样一来,大王就可顺利攻打江淮了。”
颜季明沉默片刻,道:“长安那边情形很紧。”
“您不会是想派兵马驰援长安吧?!”
严庄看了他一眼,几乎把疑惑两字写在脸上。
您没事吧?
“安内必先攘外嘛。”
颜季明也有些迟疑。
“您说的是齐恒公的话,但他当时的情况与您又不一样。”严庄耐心道:
“齐国并未称霸之时,尚且羸弱,而后国力强盛时,便使诸侯为盟,为的是壮大自己威名,所谓尊王攘夷,不过是其手段。
至于您...”
严庄顿了顿,脸上露出些严肃。
“虽说您之前手段有时候太急,但走到如今的地步,已经是坐拥河北、河南,尽收两地民心,河东闻魏军至则披靡,江淮听魏王名而退却,
天下之人虽是对您毁誉参半,然而说到魏王,大多是敬叹。
您现在要的不是虚名,
因为您已经有了进窥天下的根基。”
“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颜季明没给出明确答复,严庄知道他心里还在犹豫,但没有催促,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臣还有些杂事得去做。”
“你去忙吧。”
颜季明点点头,等严庄走后,他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沉思许久后,叹息一声。
一双柔弱无骨的小手按在他额头,轻轻揉捏着,新罗婢看到颜季明眉头渐渐舒缓,低声道:“奴照您说的法子做了羊羹,要尝尝吗?”
“也好。”
颜季明笑了笑。
“崔贻孙还真把我调教好的厨子给要走了,现在只好天天让你做饭,辛苦你了。”
“能服侍大王,是奴的福分。”
新罗婢的手冰冰凉凉,揉在头上十分舒服,头疼也缓解了许多。
“您的那个...还在疼吗?”
“顽疾罢了,无妨。”
“不如叫大夫多瞧瞧吧。”
“你别管,我自有主张。”
“是。”
新罗婢替他揉了一会儿,转身去端来羊羹,颜季明慢慢吃了几口,平静地放下筷子。
“味道挺好的,你去替我把那几份文书拿过来,应该在大堂那边。”
“好。”
等新罗婢走后,颜季明皱起眉头,从嘴里吐出那几口羊羹。
“生的。”
文书还没取来,他闷坐着无聊,又想起在洛水边看到的事,便喊来沈青,让他再去打听一下。
沈青刚走出去没多久,就和新罗婢一同走进来。
颜季明从后者手里接过文书,有些诧异地看向沈青。
“怎么了?”
“刚才...衙门派人来报,说是...尸首丢了。”
“丢了?”
颜季明觉得荒谬。
“咱们从看到尸首再回来可还没两个时辰吧?这尸首就丢了?”
他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脸色冷下来。
“去查。”
......
四月末的时候,
天气已经有些暖意,路旁栽种的花草树木,早都爆了芽,到处春意盎然,但在一片井然有序的表面之下,仿佛还有一抹冬日的余寒挥之不去。
白晚娘穿着一身万花密探的黑色制式劲装,急匆匆地朝王府里面走,刚到门口就看到沈青站在那儿。
她刚想施礼,就听到沈青喝了一声。
“拿下!”
白晚娘本就是妓子出身,而后三十多岁就做到了“老鸨”的角色,城府是有的,但遇到这事也慌了神,没敢挣扎,跪在地上昂着头求饶。
“奴没犯事啊!”
白晚娘在手下人面前自有威风,但这时候无论如何不敢硬起来。
“陆培犯事了。”
白晚娘抬起头,就差喊一句跟奴有啥关系。
“这陆培是个养不熟的狼,那白晚娘倒是没扯上这事,只不过也废物的紧,手下拢共三个带头办事的,全都被陆培给收买了去替他通风报信。”
沈青本就对此人没有好感,犯不上落井下石,但更不可能去帮衬一把。
他不是陆培,清楚知道魏王有一根弦就放在万花这儿,万一这根弦断了,牵扯出的就是魏王。
看了一眼被打的浑身是血的陆培,沈青啐了一口,再度抬起鞭子要抽。
“抽死他也没用,让他把事情老实交代出来才是真。”陈温在旁边警告道。
陆培以为自己已经暗中把控了洛阳的万花密探,但他脑子里就没想过,魏王敢把这差事交给他,就从不担心他敢生出其他心思。
牙军士卒冲进他家里的时候,陆培还枕在小妾胸前睡得正香——枕着一个,怀里还搂着一个,美的很。
“老实交代,给你个痛快,要不然你也知道咱们手段。”
陆培抬起头,鲜血成股从他额头淌下,不断滴落到地上,溅出一片片血花。
他狞笑一声,没有说话。
“你以为自个做的隐秘?”
陆培狂的很,官衙收到尸首不到半个时辰,他就派心腹把尸首给偷了出来。
沈青也知道再打就死了,索性坐在他面前,问道:“还有,咱们都想不明白,你派人把那小娘子的尸首偷出来做什么?”
“那玩意金子做的?”
他拍了拍陆培的脸,这人现在除了瞪眼就不说话了。
“底下人还没追出什么?”
“已经当面打死两个了,也不晓得他们怎么这般嘴硬。”
陈温摇摇头。
“大王那边在催。”
“我知道。”
“都督!”外面传来喊声,听得出其中的惊喜。
“找到了!”
门打开的时候,随之传来的还有女子的哭声,陆培猛然抬起头,目眦欲裂。
“陆郎...”
那女子也有三十多年岁了,眉眼里都是岁月的痕迹,身后还跟着两个半大的男孩。
“不可能...我都把他们...”
“送到江南了是吧。”
沈青笑的极恶,一耳光甩在那妇人脸上,打的她跪在陆培身旁,两个孩子哭闹起来,被身后的万花密探一人一个牢牢抓住。
“你知道家法。”
陈温开口了,用警告的眼神看了一眼沈青,对着陆培冷冷道:“老实交代出来,事情不大,你兴许还能活。
就算是事大了,也得想办法保住你家眷不是?
你知道,我平素没性子,但也不是软的由着你来,真让我不高兴了,你家眷以后想死都难。”
“放了他们,我就说。”
“你不说,我现在就当你面整他们。”
陆培眼里露出一丝绝望,他都不敢去看发妻的眼神。
“大王把我提起来代管万花的时候,有人找上了我,许诺说给我很多钱...”
“名字。”
“郑氏。”
“记。”
陈温淡淡道,旁边一名万花密探立刻拿出纸笔,快速记录下来。
“一个郑氏子弟,叫...郑大郎,他说给我钱,也确实给了很多。”
“给钱,让你做什么?”
陆培低声说了几个字,陈温和沈青都没听到,但跪在陆培旁边的妇人却听到了,她愣了片刻,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大声点。”
“他...说江南有销路,让我...让我利用手里的万花,从洛阳和周围县城里挑选出容貌好的年轻女子,然后给他......卖到江南去。”
“大王有令的...”
“是,我知道。”陆培脸上露出一丝悔恨,显然不是对自己做的事,他只后悔做事不周密被发现了。
“拐卖人口,死罪。”
“那个小娘子,我记得她,”陆培缓缓道:“最不老实的就是她,总想着跑,然后,就总挨打......”
“不止她一个是吧。”
“...是。”
“你拐来的人都在哪?”
“郑氏给了一条大船,人暂时都锁在船上,船在洛水。”
感觉自己已经说了不少,陆培好像是放弃了,不停地说出重要信息。
陈温挥挥手,两名手下立刻应声离开,带人出门去找那条船了。
他看到沈青眉头紧锁,不由得问道:
“怎么了?”
“不对劲。”
沈青死死盯着陆培,霍然抽刀,将刀刃放在陆培一个儿子的脸上,轻轻刮着。
一条血痕出现。
陆培拼命挣扎起来,身上的铁链咔咔作响,他大吼道:“我都说了,一个字都没漏...”
“不对,你藏了点东西。”
沈青看到陆培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心里当即一定。
自己竟然说对了。
陈温之前对他说的那番话,早就让他心里有了危机感。
魏王在不断扶植新人,自己之前就犯了错,以后手里的权力肯定会被魏王不停地削减。
沈青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和本事,而恰好陆培犯事了栽在他手上。
所以,
这个案子,
不仅要办,
还要往大了办。
虽然残酷,但却是人之常情。
而且这是你自个犯了错,我可没栽赃陷害你,不过是顺手揩油罢了。
谈话就花了半个时辰的功夫,陆培这次抵死了说自己就犯了一件事,就连陈温也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沈青,觉得他有些魔怔了。
沈青笃定自己没看错那个眼神。
被陆培收买的还有不少人,都关在隔壁拷打,显然像他这样死硬的人极少,很快就又有几个扛不住,被威逼利诱着吐出了消息。
看着记录好的一叠纸,陈温有些沉默,知道但凡是出现在上面的名字,就算是不死也得掉层皮了。
沈青站在陆培面前,一页页翻着,忽然问道:
“你的一个手下招供说你让他去配了几丸药,这东西是干什么的?”
“是...迷药,用来抓人的。”
沈青抽出那张纸,递给旁边的万花密探。
“照这个方子去抓药,半个时辰之内必须把药材都找来。”
“是。”
沈青观察着陆培的脸色,而后者面如死灰,这时候再也控制不住身子,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这药是干什么的?”
陆培不回答。
沈青也不急了,重新坐下,对他笑了笑。
“三个月,你倒也做了不少事。
被你卖到江南的女人,少说也得有这个数了吧?”沈青竖起三根指头。
“但,你跟郑氏勾结,不是因为这事。”
“三百个女人,说少不少,但说多不多,真要卖钱的话,也就够你这阵子挥霍;刚才咱们才抄了你的私宅,里面有不少东西...值钱的很啊。
郑氏为什么对你这么上心?”
陆培声音嘶哑道:
“我替他们拐...”
“还打算蒙咱呢?”
沈青笑起来,对那妇人笑道:“弟妹,你瞧你,怎的也不劝劝你夫君多说几句实话?”
妇人抹着眼泪不回答,模样也有些可怜。
“对了,弟妹姓什么?”
“郑。”旁边有万花密探回答道。
沈青点点头。
“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