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左右为难

江山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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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4章 左右为难

    天宝十六载,三月。

    江淮两道的富庶甲天下,因此尽管朝廷已经失去了对河北河南的实际控制,但凭借江淮的钱粮,还是可以慢慢喘过气来。

    当漫步在饱经战乱的关内之地,空气里满是血腥味儿,放眼望去四下尽是堆积的尸骸和滚滚而起的狼烟,这时候再恍然回首,才发现天底下竟然还有这么一大片净土。

    小桥流水的日常,富贵安闲的画风,

    江淮是个养老的好地方,唯一的缺点就是,不能打。

    虽然说,朝廷也不会让它能打。

    江淮在大唐腹地,富庶,若是再养出一批骄兵悍将来,正常发展应该是划江而治了。

    永王李璘坐镇江淮的时候,以为自己是有这个本事凑出一支大军的。

    而他始终没有意识到,自己手下那批将领和文官,里面真正傻乎乎地愿意跟随他的,那概率就像是逛扬州青楼碰到了李白。

    或许后者的概率还更大些。

    洛阳城中有给永王安排的一处宅子,按月供给粮米,算是软禁了起来。

    古代人一般郁郁不得志的时候,一般只会做两件事,

    喝酒,骂街。

    文人还能文雅些,所以把骂街变成了写诗。

    永王喝醉了也文雅不起来,一首词写不到七个字就扔了笔开始破口大骂。

    街边的角落里,两名万花密探百无聊赖地听着里面的骂声,手里拿着点食物,慢慢吃着,其中一人低声抱怨道:

    “咱兄弟二人正是倒了霉的才被差来看守这厮,天上都飘雨星了,还得在这干站一夜。”

    “诶,这话可别被旁人听了去。”

    同伴劝慰道:

    “好歹熬过这个月,等俸禄发了,带你去那地方乐乐。”

    “那地方?”

    “苦水巷子里找个叫张巧儿的,手底下养着一批雏儿。”

    “可是...魏王不是明令禁止蓄养娼妓么?”

    最开始抱怨的那人反倒是畏缩起来,同伴不屑道:“洛阳城里的官儿们,谁不知道这些地方,不少人都装着不知罢了。

    就算不准在洛阳里买卖,那就卖到扬州、江淮,等那时候,家都回不来哩。”

    “也忒造孽了。”

    那人摇摇头,忽然面容一肃。

    “马车声音。”

    街头那一边,光亮和说话声同时到来,淅淅沥沥的小雨里,一辆马车缓缓驶来,周围跟随着数十名牙军士卒。

    马车上悬着灯笼,被火光衬着,亮起一个魏字。

    “魏王?!”

    两人变了脸色,立刻从负责的地方走出,对着马车躬身施礼。

    “拜见大王。”

    一只白净的手掀开车帘,紧接着,年轻人走下马车,周围人并没有因为他的年轻而生出任何心思,当看到他的时候,只有躬身施礼。

    “身上怎么没穿雨蓑?”

    颜季明看了他们一眼,温和道:“不要淋了雨,再着凉了。”

    “上司没给你们发吗?”

    两人心里感动,回答道:

    “上头发了,但这雨来的急,出来的时候一时疏忽,忘带了。”

    颜季明微微颔首。

    “永王在里面?”

    “是,一直在里面,在喝酒。”

    “进去瞧瞧。”

    永王当初想逃回江淮卷土重来,然而他才跑了一半的路,万花密探就追了过来。

    颜季明也没杀他,把他养在了洛阳,算是给手里添了个筹码。

    站在庭院门口的时候,颜季明摆摆手,示意其他人留在门口,只让陈温和沈青两人跟在自己身后。

    永王已经喝得烂醉,坐在庭院的石桌前嘟囔着什么,仔细听了片刻,大概是在吟诗。

    “称王...不是王...远望是魏王...近看是龙阳...”

    “...殿下?”

    颜季明伸手拍了拍永王的脸,后者哼哼一声,整个人都趴倒在桌上。

    崔佑甫走进来的时候,看到沈青正拎起一桶水,打算往永王头上灌。

    “是不是有点不好?”

    “白天才派人跟他说过,晚上有事要谈,他自个偏还喝成这样子。”

    颜季明摇摇头。

    “那也不能拿水浇人家啊,”崔佑甫据理力争,“这么冷天,受了风寒怎么办?”

    听到他的话,永王的眼皮微微一颤。

    下一刻,崔佑甫咳嗽一声,道:

    “用金汁灌吧,顶多一口就醒了。”

    永王浑身一颤。

    “好办法,不过我想略作修改。”

    颜季明担忧地看着永王,道:“不如上头灌水,下头灌金汁吧。”

    “唔...”

    永王呕吐一声,勉强从桌上爬起,看到周围人的时候,仿佛还没醒酒,醉醺醺地喝问道:

    “尔等是什么人,竟敢擅闯王府!”

    “醒了没?”

    “放...放肆!本王乃是...”

    “再装,就真灌你两口醒醒酒了。”

    永王脸色阴沉下来。

    “本王,终究是大唐的皇子,魏王连一点体面都不愿给么?”

    “兵是你自个送的,仗是你自个输的,

    现在喊着要体面,

    那你当初打败了仗,怎么没自己体面?

    脸呢?”

    “...你今夜就是为了来羞辱本王?”

    “殿下这话可就差了。”

    颜季明在石桌后坐下,随手拂去酒杯,两个瓷杯先后落地,啪啪碎了一地。

    永王看到他这幅混不吝的模样,不由眼皮一跳,就算刚才真的有些醉意,现在也清醒的差不多了。

    他是无能没错,但他胸怀大志。

    颜季明今晚来,肯定是有要事想谈,永王原本还自矜身份,想要先摆出点态度来,没想到颜季明是半点脸面都不愿给。

    “我要攻打江淮。”

    永王面皮一抽,愕然道:“你就这么说给我听了?”

    “这不是和殿下您推心置腹嘛。”

    颜季明那种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让永王彻底没了气势,他忽然就垮下来,叹了口气。

    “你也不用这般抬举我了,说说,你想要我怎么做?”

    “当然是用殿下的首级...您别跑啊,开个玩笑嘛。”

    永王跑到院子门口就被人拦住,一步步退回来,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呵呵,挺好笑的。”

    “你究竟想干什么?”

    颜季明站起身,平静地问:

    “您,就不想坐坐那个位置么?”

    “你想利用我。”

    永王愣了片刻,他不傻,脑子里再稍加联想,便笃定道:

    “若是为了借我的名头攻打江淮,兴许还能用用,唯一要顾虑的,就是江淮节度使,高适。”

    说出这个名字,永王便咬牙切齿起来。

    他当初被高适当傻子玩,直到战败前,才被崔佑甫密信告知了一切,恨得差点没当场杀了高适。

    而他现在依旧没明白高适的分量,还以为自己之前是凭着个人魅力和威望号召起了江淮大军。

    颜季明自然是清楚的,但也不打算把永王从梦里叫醒,他和崔佑甫交换了一个眼神,开口道:“江淮的钱粮,我是想要的。”

    “但是,假如我再占据了江淮两处,朝廷接下来肯定会一门心思对付我,甚至是不死不休。”

    河北河南已经碰不到了,要是江淮也丢了,朝廷的选择八成就是殊死一搏了。

    李亨只是大部分时候脑子不清醒,但面对这样的情形再蠢的人也会做出反应,真要让颜季明把江淮拿到手,接下来就可以什么都不用干了,

    等着魏军平推过来吧。

    “正如刚才说的,”

    颜季明循循善诱道:“我只想要钱粮,但占据江淮的大义,自然是由您来承担。”

    “占据...大义?”

    永王思忖了片刻。

    脑子疼。

    “说话能敞亮些吗?”

    “您站前台唱戏,我坐后面收钱。”

    看了一眼依旧傻乎乎的永王,颜季明有些无奈,崔佑甫则是得意洋洋。

    这计策还是他提出来的,颜季明尚且有些顾虑,崔佑甫却是笃定的很。

    这么傻的永王,不利用起来真是太可惜了。

    “对外,咱们可以这么说,

    您从河南收拢起一批忠心大唐的兵马,然后呢,您就下旨痛斥高适勾结叛贼,说他拥兵自重,之前又故意坑害您,所以您不得不起兵反抗。”

    “下旨?”

    永王只听了这两个字,眼珠子转动一下,连忙道:

    “你的意思是,让我称帝?

    可我怎能如此,

    这,

    岂不是大逆不道么?”

    “当然不是了。”

    崔佑甫敲了敲桌子,让永王看向自己,他笑道:

    “上皇密旨,让永王称帝,您,是名正言顺,何来大逆不道一说?”

    “可是,哪有密旨啊?”

    崔佑甫从袖子里掏出一卷黄纸。

    颜季明拿出一方传国玉玺。

    “您是想走个流程还是亲自来写?”

    永王看着两样东西,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但很快,不用颜季明和崔佑甫两人说出任何理由,他就着了魔似的拿起笔,颤颤巍巍地写了两个字。

    他忽然放下笔,深吸几口气,有些局促地笑了。

    “若是我不愿,今日还能走出这儿吗?”

    “瞧您说的,把您抬出去都行。”

    野心和无能,加起来就是志大才疏。

    这个词向来都是代指永王。

    劝说他的说辞有很多,

    但崔佑甫清楚,只要给永王看一张仕女图,他自个就能脑补出一部活春宫。

    没有必要多费口舌,他会自己动的。

    “可是我没有带兵的本事。”

    永王在这一点上已经有了深刻的认知,他看向颜季明,试探道:“你能不能...”

    就差我亲手喂给你了是吧?

    颜季明脸上笑容不减。

    “放心,有人替您掌军。”

    “那好,既然陛下同意了...”

    颜季明有些无语,看见永王脸上明显露出了某种不可言状的表情,仿佛是回忆起几个月前小妾温暖的口腔带来的奇妙感觉。

    爽到了极致。

    “陛下?”

    “怎么了这是?”

    永王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您能再叫几声吗...”

    ......

    朔方军打惯了回纥,何况移地建带回去的只有极少的溃卒,这就更挡不住唐军的攻势。

    那些跟他一起活着逃回去的回纥大贵族,不得不拥戴他做了新的可汗,因为现在只有移地建和他们的利益最为关切。

    老可汗自然还有其他的儿子,而在面对即将到来的唐军时,他们果断选择了后者。

    唐军没来的时候你移地建压着咱们,唐军来了你还想压着咱们,做梦呢?

    唐爹,

    这边走!

    移地建那小子在那!

    唐人习惯称呼的漠北,在回纥人眼里,则是有明确严格的划分。

    大部族占据最好的土地,小部族夹在其中勉强度日。

    后者不服,不服也没办法,日子凑合着过呗。

    唐军到来的时候,支持移地建的那些大贵族不愿把自己族中仅剩的青壮再全都拉出去当炮灰,小部族便沦为牺牲品。

    就算挡不住唐军也无所谓了,至少他们还能向北边逃窜,而唐军也不可能一路向北追击他们。

    这是贵族的心思。

    而移地建自然是不愿意做荒凉之地的可汗,他看得出来,倘若自己再一味地迎合大贵族们牺牲那些小部族,自己就真的没有任何机会了。

    漠北不算太苦,而且南面就是关内和长安。

    他不想离开这儿。

    可唐军已然逼近,他们的使者要求新可汗到长安请罪,理由是弑父,同时明言老可汗的尸骨就停在军中。

    移地建有苦难言。

    唯一能让他有所宽慰的,就是邻居吐蕃这时候不知何故,并没有趁火打劫。

    这倒是不符合他们的本性。

    朝廷那边也在疑惑。

    郭氏兄弟二人已经率领部分安西军启程回归西域,郭子仪当初站在长安城头目送着大军离去,鬓发不觉又白了几分。

    已经过去两月,西域派人送信回来,说北庭都护已经带着大军到了,路上并没有碰到吐蕃人的阻截。

    北庭都护是郭曜的新官职,李亨有意在他身上补偿郭子仪,额外厚给了官职,就连郭子仪的侄儿郭昕也连升三级官职,在军中任副将。

    既然他们已经平安到了,朝廷也就渐渐没再注意西域那边。

    兵力既然已经补充了一波,西域短时间内就不可能再有失。

    关内百废俱兴,李亨忙的焦头烂额,早朝的时候,依然有大臣提出迎接上皇还京,就当他觉得现在也是该同意的时候,

    李辅国快步走到他身边,递给他一张纸条,神情焦急。

    东面传来了新的消息。

    沉寂许久的永王带着一支大军出现在淮南道北面,自称奉上皇密旨,登基称帝,斥责淮南节度使勾结叛逆。

    “陛下,上皇...”

    “够了。”

    李亨站起身,眼神里满是厌恶。

    “就知道在这日日哓舌,到了要做事的时候,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有心要吼一句这皇帝要不要给你们来做,但想想,却依旧是不得不忍住。

    “陛下...陛下!”

    宫外传来喊声。

    就连宫门处的禁军都没阻拦。

    因为那个跌跌撞撞的武将口中喊出的消息,实在是太容易让人直接傻掉。

    李亨听到后,整个人愣在原地,一时间都懵了。

    “吐蕃,吐蕃骑兵在城外!”

    “吐蕃为什么会在这?!”

    李亨脸上很快就浮现出了绝望神色。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吐蕃能直接到长安城前,但能倚重的大将都在外面,至于郭子仪,更是在数日前被他亲自打发去了河东!

    后悔和恐惧迅速填满了他的胸膛,而此时,一名武将出列,喝道:

    “慌什么,吐蕃不可能大队前来,必然是突袭的兵马,只需守住长安,各地兵马知道消息必然来援。”

    李嗣业对着李亨跪下。

    “陛下,臣请与吐蕃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