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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三天之内鲨了你
时近年末,夫人李十三娘一行人终于到了洛阳。
魏王府里陡然热闹了许多,早有属吏帮忙采办好了各样东西,但李十三娘见到颜季明后,还是要拉他去城里游玩。
女人爱逛街不知道是多久的传统,两人小别胜新婚,颜季明也不好拒绝,老老实实跟在后面。新罗婢则跟在旁边,见颜季明提东西提的辛苦,怕他累着,又偷偷接到自己手里。
一行人都穿着常服,身后跟着几名同样穿常服的牙军和万花探子保护,因此街上百姓只当做是贵公子携妻出来闲逛,唐风开放,倒也没人觉得稀罕。
武周时期,洛阳改名神都,自此之后,洛阳城便越发繁盛。
洛阳城内规模虽不如长安宏大,但比长安多了一分精致。
炀帝与宇文恺规划洛阳时,不再采取长安那种左右对称的设计,根据洛阳地势,自龙门伊阙到邙山上清宫为京城中轴线,皇城宫城坐落在西北高地之上。
洛水横贯城中,将整座神都分出南北两块。
诸多里坊布置紧凑,随着大量流民被登记为百姓重新安置到城中,因为战乱而人烟稀少的里坊再度恢复以往的热闹。
李十三娘看着城内的景象,忍不住感慨一句:
“幼年在常山听闻神都之名,今日见到,果然名不虚传。”
旁边行人听到她感慨,转头笑道:
“这位娘子若是去岁时来看洛阳,只怕没这般好光景。”
“为何?”
“当今魏王贤能,知道体谅咱们这些个良贱,看您和旁边这郎君样貌,怕是贵人吧?回去时候,还望向大王道声好。”
王妃盈盈一笑,并不回答,转头看了一眼魏王,发觉他正皱眉看着前面,疑惑道:“怎么了?”
“前面那处官衙前面好多人。”
城中魏王府管的都是官衙各处的大事,新上任的河南尹崔乾佑,则节制民生、负责征税和推行政令,下面民间若是有诉讼,则交给底层官衙。
唐代民间诉讼严格,严禁“以下犯上”。
简单的举个例子,就是禁止妻告夫、子告父,至于以下官告上官,甚至是越过地方向朝廷告状,这种更是一律不准,敢告就先算你一等罪。
最好笑的是唐时对刑讯逼供也有规定,因为古代定罪全靠口供,逼供是必然的,但屈打成招则是不准。
颜季明在魏博时,就和属吏编制出了一部“魏博律”,大致依照唐律,小半部分则加以修改。
前面那处县衙的人群里,分明是有差役在当众把人从门里推出来。
颜季明轻轻拍拍前面一大汉的肩膀,等他转过身来,微笑问道:
“敢问尊驾,这里面发生何事了?”
大汉上下打量他一遍,语气平缓道:
“前些日子,城中不是考试选人做官嘛。”
“是有这事。”
颜季明点点头。
河南官吏大半都是从本地挑选,自然也不可能全都让世家子弟做官,要不然郑氏家主那个老东西也不会一天到晚见到颜季明就愁眉苦脸了。
河南本地也有大量的读书人。
颜季明仿照之前在寒士居的考试,也出了一张卷子,用考试挑选读书人。
“就是因为这事,自然又得闹出些麻烦来。”
旁边也有两个读书人,听到大汉说话,也来插嘴。
其中一人摇头道:
“小可平生就是这场考试最失意,考卷末尾一题要写什么作文,等到时候到了要交卷,小可拢共也就凑了半篇文字,竟是都没写完。”
他旁边那人冷笑道:“你要是写完了,怕是现在得被官衙抓进去杀头哩。”
于是两个读书人当着颜季明的面就打了起来。
李十三娘目瞪口呆,片刻后听颜季明道:
“那里面那人也是因为这考试?”
“是。”
大汉懒洋洋道:
“读书人没了官做,自然也就闲的搬弄是非了,不过今日诉状的也不全是这种读书人。”
“还有谁?”
“一个看守粮库的,在里面挨板子呢。”
“为他要挨板子?”
“粮仓里闹黄鼠,县官查粮时候看见,当场大骂,他在那发牢骚说谁知道这样放屁东西,也被他吃了粮去。
县官以为是在讥讽,便把他抓来打板子。”
颜季明也忍不住笑,大汉顿了顿,觉得颜季明顺眼,拱手问道:
“敢问尊驾姓氏?”
“姓李,单名一个三,唤我三郎即可。”
天家虽然姓李,但民间姓李的也极多,但连起来念李三郎就不行了,这是要杀头的。
大汉点点头:
“在下姓裴,单名大,河北人氏。”
“那你我算是同乡了。”颜季明笑了笑。
裴大很是自来熟地伸手过来,想要揽住颜季明的肩膀。
他动手的时候,众人都看见他腰间佩的剑,颜季明听到身后立刻响起拔刀声,知道是牙军士卒和万花探子,随意挥挥手,让他们不用惊慌。
裴大也看见了,当即把手缩回去,不以为然道:
“某初次来东都,撞见你这么一个顺眼的,本想请你去城内喝个酒,现在么,只怕也是用不着了。
也罢,就此别过。”
“既然是喝酒,我倒知道一个地方。”
颜季明打量着裴大,转头对着李十三娘的笑道:“夫人可先回,我与这位朋友先去说句话。”
“少喝些酒。”
李十三娘瞪了他一眼,知道自己不方便抛头露面,便示意新罗婢跟过去。
“把你家王...把公子瞧紧些,不许他多喝。”
新罗婢软软应了一声。
临行前,颜季明想了想,喊来一名牙军士卒,道:“告诉里面的官儿,诸如此类的事,不要错判了。”
“是。”
颜季明有意要敲打一下今日坐衙的官,虽然说这些民间诉状大多是些啼笑皆非的破事,但整天一帮人围在外面当乐子看,也不利于官衙的名声。
裴大在一旁盯着颜季明吩咐完这些事,眼里闪过一丝异色。
洛阳现在最大的酒楼不在城中,而在洛水之上。
“醉仙阁”是一座极大的画舫,白日里停泊在岸边,等到入夜时,船上灯火通明,映照得周围水面光彩流转,好似人间仙境。
洛阳才经过战乱,便迅速建立起这种销金之处,背后要是没有那座魏王府的推动,说出去谁也不信。
来这游玩的,大多是河南河北的世家子弟、官员,除此之外便是些江淮富商大户。
颜季明今日闲的没事,自恃身边有足够人手保护,再加上看这裴大顺眼,便带他来这玩玩。
等到在岸边登上小船时,裴大才知道居然去的是洛阳现在最奢华的地方,一路目不转睛,等到画舫上时,才感慨一句:
“要做成这般大船,不知得耗费多少钱粮,想来这城中现在也只有魏王府能有这种豪气。
可惜,若是将这些钱粮都给百姓,不知道又能救活多少人...”
“这话怕是有失公允吧。”
颜季明淡淡道:
“李某可是知道,那位魏王,平素周济百姓何止百千人,河北、河南之民,大多仰仗他而活。”
“我说的并非这两处。”
裴大叹了一口气,
“如今关内民不聊生,长安路有饿殍,百官面有菜色,听闻朝廷使者来洛阳向魏王求粮,后者不许,使者大哭而去。
现如今看到这座画舫,愚兄自然有些感怀。”
颜季明在船上熟门熟路,此刻也懒得回答,见到一个侍女时,喊住问道:
“太白可在里面?”
“李郎君正在里面睡着。”
听到回答,颜季明便带着裴大走进去。
李白裹着一身毯子,打了个地铺,在里面呼呼大睡,被摇醒后,见到颜季明,打了个哈欠正要站起来施礼,却被颜季明按住,一边使眼色一边笑道:
“阿兄怎么在此酣睡?”
裴大听到这话,心里不由摇摇头。
兄弟俩都喜欢往这种地方来,更不用说做哥哥的还在这睡觉过夜,实在是...
他这样想却是有些委屈李白了。
起初颜季明还送了个美女给李白做妾,他也就老实收下,但再往后却是坚决不要了,一妻一妾就心满意足,在外面见到好酒比见到女人还高兴。
这座画舫收益的三成,是直接分给李白的,他带着家眷从河北过来后,将妻妾和家人安置在洛阳城里,自己整天在画舫上喝酒作诗。
杜甫和他年纪相仿,但精神头没有李白那样足,他跟随颜季明去过关内一趟回来后,就极少喝酒,偶然来画舫上玩一次,也是坐在那闷头写写画画。
李白见到颜季明身边有一大汉站着,知道是客人,拱手笑道:
“在下李白,不知兄台名姓?”
“唤某裴大便好。”
裴大连忙做礼,愣了一会儿,忽然惊道:
“尊驾可是先前上皇赐金放还的李太白么?”
“是也。”
李白见这人知道自己名号,当即有些得意洋洋起来。
“裴兄放心在这吃喝,一应花销,都算是我的。”
“这样却是不好。”
裴大立刻摇摇头,道:
“在下与令弟约好,由我来做东,岂能再厚颜让您来。”
他知道是李白后,心里已经有了结交的意思,三人分宾主坐下,谈笑起来。
“上好酒,要河北产的烈酒。”
李白喊来侍女,吩咐了一句。
颜季明笑道:
“空腹喝酒伤身,先上些菜来吧。”
裴大听到上酒脸色就有些紧,他知道这地方花销肯定很大,但话已经放出,不好再收回,听到颜季明的话,他才勉强笑道:
“贤弟说的是,酒先让人温着便好。”
李白也不傻,言语间就猜到了裴大的顾虑,随意指了指脚下,道:
“实不相瞒,这艘画舫...嗯,就是李某的,裴兄是客,实在是无需客气,酒乐尽欢就好。”
“原来如此。”
裴大这才放下心来。
两人在那说笑,颜季明看着跪坐在自己身旁的新罗婢,笑道:
“从河北到这,路上累么?”
“不累。”
新罗婢许久没看到颜季明,鼓起勇气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低声道:
“只是...有些想您。”
颜季明沉默片刻,道:“夫人待你如何?”
“夫人也是极善心的,平日里都不肯让奴做重活。”
“那就好。”
裴大不是个能喝酒的,何况眼前摆着的还是河北烈酒。
看他醉醺醺的样子,李白与颜季明对视一眼,疑惑道:
“裴兄想来是许久不在河北了,此酒在河北现在可是卖的极好,为何兄连几杯酒力都受不住?”
“让诸位见笑了。”
裴大摇摇头,撑着桌子才没倒下去。
“某生在河北,过去将近十年里面,奉亡父之命,投身边军,一直在安西那边,而后您也知道,叛贼打到了关内,朝廷...
把咱们调了回来。”
裴大说到这里,竟是红了眼眶,眼泪朔朔流下。
“安西军多少好汉豪杰,就死在了关内。”
李白不得不放下酒杯,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好一会儿才让他的情绪稳定下来。
“那裴兄这次回来,是打算回河北安家立业的?”
“不是。”
裴大醉醺醺地把手放到腰间,解下佩剑,然后用力拍在桌上。
“二位可知,此剑何名?”
见两人默不作答,裴大兴起,拔剑出来,将剑身展示给两人。
“裴将军剑。”
李白随意念了一遍,想了想,“是那位裴将军?”
“正是。”
后有盛唐三绝。
李白歌诗,张旭草书,裴旻剑舞。
颜真卿曾写过《裴将军帖》。
后世传的所谓盛唐剑圣便是他。
颜季明先前碰到吕纯阳的时候就动过杀他的念头,就是想试试世上究竟有没有仙人,自然也不会信什么剑圣的存在。
但面前这位裴大,想必也就是裴将军的后人,颜季明倒是对他有了些兴趣,没想到自己随便碰到一个人,竟然也有这般来头。
“家父曾做到大将军,我却潦倒于行伍,虽有军功,而上峰始终无赏,不得已才退回来,平白教先人蒙羞。”
李白好奇道:“裴将军先前何等威名,裴郎你只需提起父名,就算不能得到好处,你父旧日同僚,想来也会有些照顾吧?”
“裴某耻于为此。”
裴大醉的不轻,重重一锤桌子,恨道:
“真要单论军功,我在军中就算做不到父亲的位置,高低也是有个将军做。
只是因为看不惯上峰在长安城里欺侮良家,当众殴了他几拳,这贼子就把我军功一笔勾销,甚至污我私通叛贼。
呵,这世道啊...”
他惨笑一声,道:
“你道我来洛阳是为何,还不是生计所迫。”
“某不得已逃出长安后,有人找上我,允诺给我千金,
让我,去洛阳刺杀魏王!”
听到这里,李白眼睛眯起。
新罗婢一惊,手里白瓷酒壶失手落地,却被另一只手稳稳接住。
颜季明把酒壶放到桌上,握住新罗婢的手,后者身躯微微颤抖,颜季明看了她一眼,平静地听裴大继续叙说。
后者没注意到这个插曲,继续讲道:
“呵,这伙人却是恁般小觑耶耶。
我岂是那种贪恋富贵之人。”
“但,你还是来洛阳了。”
颜季明淡淡道。
“我只是想看看,那位魏王究竟是不是如同传闻那般。
若是的话,谁敢杀他我就杀谁,分文不取!
如若不是,”
裴大冷笑一声,沉声道:
“三日之后,我就去刺杀他!”
“为何是三日之后?”
“您总不会以为,就我一个来杀他吧?”
裴大已经趴在桌上,眯着眼睛,含糊不清道:
“有好多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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