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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当归躲不开那一刀,只觉得后脑一阵凉飕飕的,仿佛死神之吻。孟瑄和段晓楼在屋中大叫大嚷,两人同时高喊“娘子快闪”、“娘子快避”,何当归听了,在这生死一钧的关头竟有点儿想笑。
她脚下一绊,幸运地与刀刃错过一毫之距。刀风扫过的地方,发髻散开,长发寸寸成灰,连银簪也断裂了。
来人一身黑衣,身材高大,行动却迅若闪电,只一掌就把何当归如刮风吹草一样刮歪了。何当归不信自己这么没用,连阻拦一下的作用都起不到,她爬起来,抄起地上的一块半丈青石扔向那人。
大青石裹挟着千钧之力,正砸向那个人的后心,出其不意地骤然反弹回来。何当归急急躲避,还是被青石压到了脚面,顿时剧痛难当。
“娘子快逃,他可能是宁王朱权!”屋里的孟瑄厉声喝道,“朱权,你冲我来!欺负女人算什么本事!”
何当归不想让黑衣人去找孟瑄段晓楼,在后面紧追了两步,见黑衣人身影闪动,同时在几个方位出现,把人眼都绕晕了,不辨虚实。她也学孟瑄那样厉喝:“朱权,你趁人之危算什么本事,只有懦夫才不敢正面对敌。如果你是男人,就等孟瑄恢复后再来,否则就跟我打!”
她的话立刻激怒了黑衣人,新一波的刀风刮过来,何当归觉得面颊一痛,全身的衣物道道皲裂,瞬间变得比丐帮长老还前卫。
空中突然又降下一道黑色影子,手持一柄脱鞘的圆月宝刀,明媚如水,身形比朱权更加高大,并有一个不耐烦的声音说:“别碍事,一边藏着去。”这声音是高绝的。
何当归松一口气,很听话地藏到了水井后方,既可以安全观战,又能守住窗口,不让朱权进屋子。依着孟瑄的话,她将窗台上的烟火拉开,三色光流激射而出,在夜空里炸开。
只一眨眼功夫,高绝和黑影就缠斗了上百招,何当归看得眼花缭乱,也不懂是谁占了上风,不过疑似朱权的黑影且战且退,似乎不打算久留此地。
“高绝!他袖中有毒烟,快避!”
何当归突然睁眼大叫道。她也不知,自己怎会预知朱权有毒烟,全凭直觉喊出这句话。
下一刻,黑影果然放烟。高绝跌跌撞撞地退开两步,不知道是避开了还是中招了,何当归急得无可奈何,身子不由自主地探出来一些,想接应高绝。然而黑影转过身,冲她的方向亮掌,她忽然就全身动弹不得,被摄到了半空中,口不能言。
孟瑄大喊“娘子”,段晓楼也凑热闹喊“娘子”,孟瑄掌不住怒火,为这个称呼而跟段晓楼大吵。最后,两人竟在床帐里打成一团,院里的高绝扶墙而立,捂着胸口。何当归瞪着眼睛,被黑影扛上肩头,往西而去。
行了二十里,来到西城城门,轻巧地攀越而出,不把肩头的重量放在心上。然后又行至一处临水的空旷地界,黑衣人的脚步慢下来,何当归撑起头一看,地上坐着一群黑衣人,大概有二十人或者更多,在湖边篝火。借着火光一看扛她的黑衣人的侧颜,冷厉如冰,内敛沉默,真的是朱权。
“老大,您总算来了!”一个黑衣人笑迎上来,看见了何当归,大吃一惊地叫出她的名字。
何当归抬头一看,这人是司马明月。他的身后,篝火间一众颈项挂着黑巾的男人们,个个看起来都眼熟面花,像是从前见过的。然后,她感觉喉间的压制一松,好像恢复了说话能力,却也无话可说。
朱权将她往地上一扔,背对她坐到一团火前,抬手索酒。
司马明月迟疑地看着何当归,趁趁地问:“阁主,您不是说回城中取一件重要的东西,怎么……将她掳来了?”
先前她跟朱权打斗时,脸颊被刀风伤到了,迎风一吹,火辣辣的疼。
朱权仰头猛力灌酒,灌下整坛子酒后冷哼一声,偏头斜了何当归一眼。他简洁地说:“有她足够了。”
那冷酷一瞥,如一道永不消退的灵魂印记,让何当归有种全身浸入冰水中的错觉,畏惧,阴冷,一瞬间涌上心头。美丽的眼睛闪烁着惊恐的光,旋即被扯入黑暗的记忆漩涡。
不知昏迷了多久,耳边有人声在说话。
朱权的声音说:“皇帝让大节栗打了一把玄铁天锁,又制成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把钥匙。因为图纸被焚毁,所以除了集合四把钥匙开门,否则连锁匠本人都无能为力。天锁后冰库里的东西,是你我共同的目标,阁下觉得呢?”
另一个声音说:“不错,东西是好东西,可毕竟只有一件。二者,这个小娘子,本官处处瞧她不顺眼,她今日注定殒命于此,谁求情都无用。”
朱权发出冷笑:“什么瞧她不顺眼,你分明是觊觎她能医活死人的针灸术,想要留为己用罢了。”
那声音仰天长笑,何当归渐渐辨清,这个人是锦衣卫都指挥使,耿炳秀。
耿炳秀大笑道:“宁王何其精明的人,也相信那些小孩子的把戏?那个李仙茜分明就未死,只是被冷水激得昏迷,仵作又不敢检查她的身体,这才拖至公堂上那一刻,正好被何小娘子救醒。换了任何大夫都能做到,算不得什么神奇本领。真正死去的牛温兰,她可没本事救活。”
突然,何当归觉得自己身子一轻,好像被什么人挟到了肘间,迅速地朝前移动。空气中有大量气劲交接的噗噗声,似乎是朱权和耿炳秀打了起来,好几次还撞上了何当归的脑袋,她也不敢出声呼痛,只闭着眼睛装昏,心里将孟瑄段晓楼二人骂个狗血淋头。要不是他们窝里斗,她也没这么容易被宁王掳走!
她脸颊上的伤处好像上过药了,有一股清凉的田七薄荷味儿,随着一颗脑袋东摇西摆,大部分都蹭在耿炳秀宽阔的背上。
耿炳秀边打边说:“何况国师齐经当年为李仙茜批命,也算出她是一个‘双命人’,有死而复生的机缘,而且是被另一个死而复生过的人所救。这小娘子当年可不是从水商观的棺材里爬出的么?回想前事,真真对国师的天机卦佩服得五体投地。”
朱权咬牙说:“你再不放下她,双方一场和谈,我的人可要一哄而上,来个玉石俱焚了。孟善手里的青龙匙、白虎匙,段晓楼手里的玄武匙,得用活的何当归才能换。弄死了她,大家都撂手罢休!”
耿炳秀笑了,戏谑地问:“王爷你舍得?本尊有些不信。”
“看招!”朱权冷然暴喝。
双方又斗在一处,拳脚比刚才激烈多了,何当归几次感觉死神擦耳而过,心里继续骂着孟瑄。
听双方谈话中的喘气声,耿炳秀明显游刃有余,还能发出调笑;而朱权就有些吃力,每打一招就大喘一气。何当归不由暗暗心惊,因为她听陆江北品评天下高手时,将朱权和孟瑄并列,其后才是常诺、风扬、高绝、段晓楼。当然了,孟瑄有一种得自于孟兮的神奇本领,无法自由操控,所以不算在内。
而现在耿炳秀带着个何当归与朱权拼斗,还尤占上风,这岂不是比绝顶高手更高出几倍?这真是匪夷所思!
这时,朱权败势已然不可阻止,他大喝一声:“所有人一起上!”
只听刀剑金鸣齐刷刷地响起,逼近了这方天地,这下子,连何当归也无法继续淡定了。生死一刀,谁知这个耿炳秀会不会在关键时刻拿她挡刀?怎么办?她的气穴好像被朱权给封住了,功力施展不出!
二十多人再加一个朱权,合起来打耿炳秀,仍然不是对手。更糟糕的是,随着战况愈演愈烈,耿炳秀的嗜血因子爆出,他的兵器是一对峨眉刺,每挥出一次,必有一人倒下。浓烈的血腥味蔓延在鼻端,眼前是无尽弥漫的血雾,这景象让何当归手足发软。
如果耿炳秀杀光了所有人,将她劫走,她的下场可能比在朱权手中更惨十倍!
这时变故再生,空中一处遥远的地方传来大喝:“炳秀!快住手!”
耿炳秀杀得兴起,又刺倒两人才罢手。他仰天而笑,道:“师父,你来得正好!国师齐经早被我杀死,朱雀匙业已到手,咱们再清除掉这些人,用何当归去换其他三把钥匙,那富可敌国的财富,和长生不老的秘密,都是咱们师徒二人的了!”
空中的喊声逐步接近,仿佛从千里之外一下子到了近处,那人冷喝道:“速将兵器拿开,不得伤害朱权分毫!”
“为什么!”耿炳秀不解。
“他是你师弟,也是本相的义子,你快松开他,喂解药给他!”空中人喊道。
何当归恍然大悟,哦~~原来朱权中了毒,所以才这么不济,完全不是耿炳秀的对手。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不过很奇怪啊,空中人居然自称为“本相”?大明朝最后一任丞相胡惟庸,几十年前就满门抄斩了,皇帝为了加强集权,索性废除了丞相之位,这些年来都不再有相职,哪里又冒出一个“本相”?
地上的耿炳秀沉默了一会儿,阴冷地说:“他是师弟?难怪武学之道如此精深,除了内力不如我,其余皆倍于我。原来……是师父偏心。”
“簌拉!”
一个奇怪声响划过何当归的耳际,下一刻,朱权仰天大叫,声音穿云裂霄,似是陷入极端痛苦的境地。何当归汗毛倒竖,妈呀,耿炳秀把朱权杀了不成?
空中人终于赶过来,然而终是迟了一步。他用低沉的声音发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废他武功。本相不是已说过,他是你师弟。”
那个人的声音如毒蛇亲吻面颊,每一字都让何当归颤抖。话音中的隐怒和暴虐意味,足以令任何人窒息,尽管何当归处于“昏迷”状态,整张脸还是深深埋在耿炳秀背脊中的,都无法回避那扑面而来的阴毒。
好可怕的气场,好可怕的一个人!此人堪称她生平仅见的第一恶人,如果可以的话,她一辈子都不想跟这样可怕的人正面相对。
朱权痛苦的呻吟持续了一刻,声音自喉头深处发出,每说一字,就大喘一口气。
他的话连起来竟是:“高审君,立刻杀掉耿炳秀,夺回何当归,她一根头发都不能少……我要活的。”
何当归顿时觉得所有阴冷都从耿炳秀身上转移给了她,都是来自于那个名为高审君的男人的目光。仿佛只要这种不带感情的注视,就可以轻易要了她的性命,令她尸骨无存。
“你要这个女人?为什么。”那个高审君用一种阴测测的声音问。
朱权默然一刻,旋即咬牙说:“还能为什么,你这个蠢货!本王的武功已被耿炳秀废去,自然是要用这女子为炉鼎修炼神功。”
高审君如此有枭雄气势的人,被朱权张口骂做“蠢货”,他居然毫不生气,反而咧嘴笑了:“哈哈,王爷要用她练功?这也不是不可,不过本相瞧这女子身形单薄,未必承受得住你一成心法,不如还是拿她去换孟家的钥匙,本相再另选几名美貌女子助你。”
“随你便,”朱权冷冷道,“总之不能让她受伤,否则本王剐了你。”
高审君又不悦了:“既然王爷不用她练功,只作为交换的人质,那她受伤与否,都不是你应该关心的问题了。”
“高相,你敢不听我令!”朱权震怒。
“除非你说出原因,本相才给你救一个活的。难道,你爱上了这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