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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命令是通过度鸟送到扬州,柳寒接到命令后,心情顿时舒畅,接受了陆峤的邀请,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这期间,卫振和其他案犯已经把整个案件都交代清楚了,所有牵扯到的江南地方官和门阀世家,全都清楚了。
这份口供也上报宫里,不过,宫里的决定已经出来了,没有出他的判断。
为官之道,统治之道,古今中外都差不多,这异世界也一样。
大局为重,何为大局,朝廷的稳定,便是大局。
更何况,有这把锋利的剑,挂在扬州半空,扬州推行新税制,将无往不利。
不过,柳寒惹不起门阀世家,惹不起皇室宗亲,但那些白手套的商家,他可不打算放过。
就像大脑袋猜测的那样,打掉这些商家,整个江南商场便会出现一个真空,瀚海商社便能趁机大发展。
不但瀚海商社,包括甄娘的盐号和三友盐号,都能抓住机会。
江南商界将彻底重新洗牌!
到了江边,陆家的私家画舫早已等在岸边,一个年岁苍老的布衣老头在岸边等候,看到柳寒过来,连忙迎上来,将柳寒迎上画舫。
春末夏初,漕运正是忙碌时,水面上,船帆憧憧,南下北上的船只往来不绝。
“金扬州,银蜀州,腰缠十万下扬州。”柳寒站在船头,看着繁忙的江面,忍不住感慨。
“柳兄文武双全,三篇震帝都,文名满天下,可柳兄到扬州,却未见诗词传出,今日柳兄可有意留下大作?”
柳寒回头却是陆峤从船舱里出来,缓步走到他身边,与他并排而立,几个汉子解开缆绳,画舫缓缓离开岸边。
“诗词乃小道,不足道也,”柳寒说道:“当今士林,多喜柔媚奢靡浮躁之词,空洞乏物,与圣人之意相去甚远。”
“人说柳兄乃一介商人,赳赳武夫,几篇诗词多半是买来的,原先我还相信,可今日听柳兄之言,我才相信柳兄之才。”
陆峤的姿态极低,柳寒心里好笑,却没有拂他的意,只是笑了笑,俩人并肩站在船舷。
“漕运又开始了,顾大人该回来了吧。”陆峤问道。
柳寒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漕船,一溜整齐的漕船迤俪北上,画舫飘着小曲,从边上过去。
“陆兄,着相了,”后面又传来话声,俩人回头看,从船舱里又出来两个人,张荥在前,虞文在后。
张荥笑呵呵的过来,站在柳寒的旁边:“今儿风花雪月,何必说那些不痛快的事,柳大人,你说是吧。”
柳寒笑了笑,微微摇头:“张先生此言有误,喝酒就要敞开喝个痛快,心中有事,这酒就喝得不痛快,有些事说出来,心情好了,畅快了,这酒喝得也就痛快!您说是不,张公。”
一袭话,柳寒悄然用了两个称呼,不但张荥,陆峤和虞文都注意到了,俩人悄悄交换个眼色,彼此会意。
“惭愧,惭愧,柳兄说得是,”张荥没有在意,笑了笑说:“不过,今日宴饮,咱们边喝边聊,如何?”
“对,边喝边聊。”虞文也赞同道,陆峤则很干脆的抓住柳寒的手,柳寒没有动,笑了下说:“我看这样吧,这景色雅致,不如这样,咱们就在这船头,就着这美景,开怀畅饮,如何?”
张荥和虞文一愣,陆峤已经鼓掌叫好:“好!好主意!”
酒席迅速布置好,柳寒很随意的与陆峤聊天,风花雪月,江南风物。
四人坐定后,酒菜很快上来,酒过三巡,陆峤重拾话题:
“这两年,扬州风波不断,先是盐税革新,然后又是新税制推行,新税制还没完,又爆出卫振案,唉,前段时间,我上青竹观求签,希望这风波早点平息。”
“听说青竹观的签挺灵的,”柳寒装模作样的接过话,安慰他道:“走西域商道的都知道一句话,风沙再大,也有平息的时候。陆公,你说是吧。”
陆峤拿不准柳寒的意思,风波当然会过去,可问题是这风波到底多大?
张荥作了个手势,船尾飘出淡淡的琴声,水鸟在湖面清鸣,让人心旷神怡。
“柳先生高论,风沙无论大小,最后都会平息,”张荥说道:“柳先生,朝廷府库空乏,我等深知,可新税制有竭泽而渔之感,乱了江南,朝廷的府库就充实了?”
柳寒在心里好笑,这才是二十年来尘扑面,如今始得碧纱笼的真实写照,前段时间也见过三人,三人压根没用正眼看他,现在却是一口一个先生,恭敬又亲密。
他面带微笑的摇头:“张公此言差矣,江南何曾乱了,有诸公在,江南乱不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加重语气道:“新税制是皇上亲定国策,不但要在江南推行,也会推行天下,诸公若是希望新税制停下来,或暗中对抗,窃以为,殊为不智。”
从陆峤开始,双方就在试探交锋,张荥以乱了江南为名,暗中则是威胁不支持朝廷,可柳寒却压根不当回事,江南是大晋天下的一部分,你们在江南呢,你们的身家性命都在江南。
柳寒觉着这三人有些名不副实,这些世家都这样无聊,拐弯抹角的,说些看似藏有机锋,实际很苍白无聊的话。
“柳先生说得对,”虞文点头赞同:“我倒是挺关心卫振一案,转运使衙门几乎被一扫而空,幸亏盛大人和句大人合力,才未影响到漕运。”
柳寒看了虞文一眼,虞文的话不多,可给人实在的感觉,对此人略有好感。
但柳寒没有回话,只是冲他笑了下,举起酒杯遥敬一杯。
“卫振一案,听闻是大人在审,不知审得如何了?”陆峤总算开口直接询问。
“唉。”柳寒先叹口气:“此案触目惊心,田凝卫振胆大包天,十多年时间,盗卖国库,涉案金额高达上千万两,涉及的案犯众多,老实说,我是越审越心惊。”
说着柳寒不住摇头,三人听着脸色微变,都听出了其中的意思。
柳寒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来回游移,心中好笑,正琢磨着是不是再给点压力,张荥已经佯装感慨:“是啊,此案震动天下,听闻朝廷已经抄了田家,仅留下部分宗产,唉,这天下又少了一个千年世家。”
“风水轮流转,千年世家,呵呵,这千年之前,可有这些世家?”柳寒故意反问道。
这个问题很刁钻,三人都无言以对,半响,张荥干笑两声:“呵呵,柳先生所言甚是,所谓千年世家不过世间传闻,看似很重,实际并没有那么重。”
陆峤和虞文没有说话,柳寒点头:“想想看,我大晋立国以来,多少千年世家湮灭,可这天下崩溃了吗?乱了吗?没有,多少世家没了,天下乱了吗?依旧没有。”
柳寒深深叹口气:“西域商道,一旦走过去,便是暴利,我见过很多人,豪情万丈,觉着自己修为挺高,商道上那些小贼,一刀过去,便烟消云散,可最后呢,成了商道上的一堆白骨,这个世界,没有谁是无往不利的,也没有缺了谁就不行的。”
这话太赤裸裸,简直就是直接打脸,陆峤脸色顿变,直勾勾的盯着柳寒,张荥眉头拧成一团,只有虞文神情自若,含笑点头。
席间,沉默下来,画舫安静的驶在河道上,两岸郁郁葱葱,景色十分优美。
幽幽的琴声始终没断,柳寒听出已经换了几首曲子,现在正弹奏的正是《春江花月夜》,演奏者完全理解这首曲子,琴声意蕴深远。
陆峤有些恼怒,本想先警告下柳寒,没成想柳寒压根不吃这一套,反过来警告他们,这下他有点不知该怎么办,只好给虞文使眼色,请他出来转圜。
虞文先笑了下:“柳先生这话不好听,却是实情,我虞家千年以来,小心翼翼,战战兢兢,才得以维护宗祀,其中辛苦,外人难知。”
柳寒似乎同情的点头:“虞公说得好,套用民间一句话,只看见别人吃肉,没看到别人受罪。”
“这话太对了,”张荥也附和道:“世家是看上去风光无限,可实际上,大多如履薄冰,就说这次卫振案吧,我在家查了一下,有几个子弟便与卫振有过往来,还请柳先生到时手下留情。”
总算正事了,柳寒心说,还是这个张荥傻点,那两个家伙都是云里雾里,与你绕弯。
“张公说的是张镝和张邛吗?”柳寒说着便摇头:“张家牵连到其中可不只是这俩人,他们的量还比较小,只有七八万两银子,还有几十万两银子。”
张荥脸色刷的变了,张镝和张邛在张家可不是旁系子弟,而是直系子弟,更何况,还有几十万两银子!
陆峤和虞文也不由冒出一层细汗,俩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恐惧。
这个混蛋,把他们全卖了,亏得自己还提前打了招呼,朝中贵人会保下卫家,保住他的子孙,可这家伙还是把他们都卖了!
是卫振太软弱,还是眼前这个看上去温和的家伙,太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