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天下归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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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尧羽卫和戚真思同出一族,相伴长大情谊深刻,自以为这一生永远不会有对老大不满的时刻,然而看见此刻的君珂,所有人都在心底升起怒火。

    这点怒火自君珂失陷于沈梦沉之手,戚真思不肯告诉纳兰述之时,便开始悄悄燃起。

    至今晚戚真思让他们远距离守夜,通告所有人拦住君珂不许她追来,直至此刻看见这样的君珂,而燃烧至巅峰。

    面对这样的君珂,尧羽卫们觉得羞耻,看向她的眼神,都充满努力的抚慰。

    然而这样的抚慰和怜悯,几乎立即刺伤了君珂。

    那些同情的眼神,含蓄的眼神,怜悯的眼神,温和的眼神,此刻都如一柄柄利剑长矛,伴万千光影飞射,射向她努力维持平静的表象,光影里有声音不断回荡,嗡鸣于脑海……“你总是不听话!”“抱紧我!”“放弃你,我不能原谅自己!”,光影里有人扑下高墙,有人抓紧她的手,有人揽她在怀,有人绝崖之上围追堵截的一吻……最后定格在黑暗帐篷,凌乱被褥,戚真思雪白的肩,纳兰述俯下的脸。

    “轰。”

    脑海里缭乱的光影刹那炸开,连同那些穿刺入心的怜悯眼神,统统碎为齑粉。

    君珂身子颤了一颤,霍然转身,二话不说抬腿狂奔,卷起的烈风,将挡住她的尧羽卫们纷纷撞开。

    有尧羽卫要追,却被人拉住,那人冷冷道:“让她静一静。”

    那人声音平静,清秀的脸一片漠然,却是晏希,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了。

    他并没有看君珂离去的方向,他看着帐篷,帐帘突然一掀,戚真思披衣而立,并不回避地将所有直挺挺立着,盯着她的尧羽卫都看了一遍。

    随即,露出一点凄凉的,笑容。

    风声呼啸,冰冷割面,如风雪化成的巨杵,凶猛地撞击在脸上。

    君珂一路破风而奔,奔出极限速度,一道利箭般穿透黎明前的黑暗,将自己狠狠抛掷在冬夜冀北的荒原上。

    脑海中此刻一片空白,连那幻化的影像都已经消失,霜剑风刀,当真如利刃,狠狠搅挖,割去方才那一刻的记忆,割去内心里汹涌的刺痛。

    前方泛出大片光亮,是一方水泊。

    君珂毫不停息撞过去,不管自己即将撞进冬日冰冷的湖水里。

    “啪。”

    她脚下突然咯到一块碎石,身子一个踉跄,速度太快止不住身形,竟然哧地滑了出去,重重栽倒在河岸边,手指已经沾着了河水。

    “噗。”

    跌落的那一刻,她喷出一口紫黑色的淤血。

    重伤未愈,饱受折磨,和沈梦沉斗智斗力,连日奔波,铁打的人也早已抗不住,哪里经得住还要雪上加霜。

    君珂闭上眼,拼命喘息,手指痉挛着,插进河岸边湿润冰冷的泥土里。

    她用尽了力气,此刻只觉得从**到精神,都已经全部虚脱,神魂飘荡,不知所以。

    浸在冰冷河水里的手指,冻到麻木,她颤颤巍巍地抓紧地下泥沙,想要将自己拖起来,挣扎了几次,却终究颓然放弃。

    那点细微的挪动,不过让她更近了河水,长发都浸湿在水里,冰凉彻骨。

    不及心更冷到彻骨。

    穿越以来一路风霜,诸般艰难困苦,她从未退却,因为有他在,有他们在。

    纳兰述和戚真思,她于这孤凉人世的精神支柱,她的力量和信任之源。

    世人欺她辱她害她困她,她不过告诉自己,因为那是敌人,因为各有立场,没有谁该生来就对谁好,有仇人就有朋友,就算步步前行步步是血,不过没关系,有他在,这个世界她就不孤独。

    亲人知己,她都有,便纵世人出剑未休,何愁?

    因了这不愁,她有勇气城门自尽,她有勇气坚持到底,她有勇气对沈梦沉的黑暗攻心而决然不动,**精神,岿然不倒。

    然而此刻,她清晰听见那一方琉璃天地,崩碎毁灭的声音。

    真正的攻心,来自于对内心信赖的全部掠夺。

    四面荒野,寂寂无声,她将自己轰碎散落,一时无法捡拾。

    发上渐渐凝了冰霜,蔓延至眼角,她觉得疲倦,缓缓垂下眼睫。

    “痴儿。”

    蓦然一声如天籁,响在头顶,她神智迷蒙,只迷迷糊糊地想,这声音真好听,应该得是天使?还好,不至于下地狱。

    一双手轻轻将她扶起,随即后背有暖流注入,至真至纯至光明,她体内蛰伏的同源气息顿时一动,欢快呼应,自动运转一周天,流过奇经八脉。

    暖流过处,破冰。

    那双轻柔的手,小心地将她扶在自己臂上,一边从水里捞起她的发,一边轻轻地,拍婴儿一般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哭吧。”

    仿佛一个命令,又或者神灵的启示,她浑身一震,蓦然趴在那手臂上嚎啕大哭。

    眼泪泉水般哗哗涌出,奔流得似乎永无尽头,瞬间湿透了那一方雪白的衣袖,连同里衣都渗透。

    梵因怔怔地看着自己滴滴答答流水的衣袖,再怔怔看看哭得双肩耸动的君珂,露出点古怪的神情……宽容决断的君珂,居然也会哭成这样!

    臂上那少女狠狠埋头,呜咽的声音飘荡在河滩上,沉闷凄切,充满不甘和绝望,四面枯败的芦苇唰拉拉乱响,低伏在水纹隐隐的河岸边。

    那样放纵又压抑的哭声,像一柄小锤,不住锤在大燕第一佛门高士平静如镜的内心,隐隐约约,似也有共鸣声起。

    梵因垂下脸,宁静的眼眸第一次泛起涟漪隐隐,手指不自知地落在君珂的发上。

    初见她,桥上桥下。

    因为感应到脚下那一抹不属于这尘世的气息,他忍不住多管闲事了一回,天命有归,星子渡越,他并没有真正认为自己多事,因为她既然来到这里,那就不会白活一场,没有他,也有别人。

    自此便忍不住注意她,想知道那抹异世之魂,是否真的能够搅动这大燕风云。

    越关注,越着相,不涉红尘的心,经不起凡俗的牵萦,在尘埃中远望,终将染上那一抹隔世的风霜。

    直到她遇上沈梦沉,生死之境人生一劫,他忍不住出手,佛门莲华,无奈之下哺入她口。

    沈梦沉自此和她成同脉之体,他自此也因她染大千芳尘。

    给君珂的馈赠,当时他只用来压制君珂的生死之劫,之后便予以封锁,莲华之宝,她用得越多,他越受牵制。他的自在清静,触手可及的云天宇宙,佛门胜景,很可能离他越来越远。

    她是他的劫,他妄图渡劫。

    然而此刻……

    河滩呜咽,冷月无声,她在他臂上颤抖,颤动的肩单薄如蝶,泪水浸透衣袖,湿润了自在拈花的掌心。

    突然觉出一种奇异的情绪。

    像蚂蚁窃窃而入,微微蚕食,细密而隐约,不知道哪里牵扯得微微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