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六章 荼蘼花落玉郎归(二)

庚新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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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笔吏的战争,不逊色于任何官场斗争。

    有时候,官老爷们或许还要讲面子上的功夫,可是刀笔吏之间,却是更赤裸裸,毫无掩饰的肉搏。在这种情况,每一个刀笔吏身边的人,都有可能遭遇到波及。

    石三是走肖堃的门路,脱了铺兵的身份成为狱吏。

    而今有因为肖堃的关系,被人扒了狱吏的皮,重又变成铺兵……

    这是不是说明,龚押司在与肖堃之间的斗争里,占居上风?嗯,倒是有一些可能!

    亦或者,是肖堃以退为进?

    这官场上的手段层出不穷,讲究实在是多了去。

    玉尹也弄不清楚究竟是什么状况,反正这两位押司之间的斗争,轮不到他去操心。

    不过看石三一脸颓然,玉尹又有些不忍。

    “那三哥有什么打算吗?”

    石三叹了口气,“能有什么打算?不过混日子罢了。”

    “难道三哥就没去找肖押司走走门路?”

    石三愣了一下,摇摇头,一脸茫然道:“自家被赶出来,再去找肖押司又有何用?”

    这果然是个直肠子,玉尹不禁苦笑。

    “三哥,肖押司而今可失了势?”

    “却不太清楚。”

    “你得去走动一下才是,便是请肖押司吃顿酒,也好过而今这边无作为。你是肖押司的人,龚押司来了当然会针对你。可肖押司那边也没说不管你,他在这位子上许多年,又岂是龚押司新来乍到,便可以在短短时间压制?你得多走动才成……若不然那肖押司会觉得,你看他不起。说不定肖押司正等你去走动,而后为你谋划一二。可你越这般不去,他会怎么想?难不成三哥你已经背叛了他吗?”

    所谓一语点醒梦中人!

    石三不傻,只不过有时候转不过弯儿来。

    听玉尹这么一说,眼睛顿时亮了……

    “着啊,自家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些?”

    “三哥你这是当局者迷,小乙是旁观者清……你身在局中,所以才看不清楚局势,而今你去拜访肖押司,倒还不算太迟。若等到肖押司和龚押司见了分晓时,你再靠上去也来不及了。不如这样,回去洗漱一下,再买些点心,去走动一二。

    肖押司又怎可能真个放任你不管呢?”

    石三连连点头,先前那颓废之色,一扫而空。

    不过,他脸上旋即又露出苦色,“自家被赶出来月余,这刚回军铺,还未拿到薪金。

    而今开封府好点心忒贵,又如何买得起呢?”

    “三哥手头紧,小乙可以帮忙。

    但愿得三哥他日飞黄腾达时,能照拂小乙一二。”

    说话间,玉尹从腰包里便取出一个钱袋,里面除了几百文钱之外,还有些散碎银子,加起来有三五贯的样子。玉尹连清点都未清点,便直接塞进了石三的手中。

    石三脸上顿时露出感激之色,“小乙这话怎说来?

    若自家能过了这一关,日后少不得要感谢小乙……况且小乙而今非比当初,说不得还要小乙多关照自家才是。

    对了,有个事儿忘了告诉你。”

    “嗯?”

    “郭三黑子失踪了!”

    “啊?”

    玉尹脚下一顿,停下脚步,诧异看着石三。

    “郭京失踪了?”

    石三点头笑道:“是啊,快三十日了……说来也奇怪,那厮前些时候还好好的,自家刚回军铺的时候,曾见过他,倒也没看出什么状况。哪知道没几天,这鸟厮便不见了人。

    据说,他之前还借了蒋奢不少银子,如今连带着一起都没了,气得蒋奢早些时候喊着要扒了那鸟厮的皮。只不过,虽说欠了些钱,自家倒觉着他没必要逃走啊?

    那鸟厮连桑家瓦子里的门面都不要了,如今他手下那些泼皮就好像过街老鼠般,根本不敢露面。”

    郭京欠债逃跑?

    不可能啊!

    玉尹听到这消息的第一反应,便是郭京惹了祸事。

    可是听石三这么说,好像是因为欠了蒋门神的债,所以才逃离开封……玉尹便觉得有古怪。

    那厮还有些家产,却为了些债务,连家产都不要了?

    最重要的是,他桑家瓦子也算一号人物,只为些许债务便跑走,实在说不去。好吧,便是他欠了蒋门神的银子,可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蒋门神也不会逼迫太甚。

    便是当初玉尹坏了圈里的规矩,蒋门神也没有逼迫太狠。

    只是定下了争跤的约定之后,便任由玉尹行事……这说明,蒋门神做事颇有度数,不会把人往死里逼。再者说了,听石三方才所言,郭京的债务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为了这么一点债务便逃走,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玉尹问道:“三哥,我在路上听人说,开封最近出了大事?”

    “可不是嘛!”

    石三道:“前些时候,殿前司死了十几个人,虽然官职不显,可都在禁军中担任军职。一下子死了十几个人,闹得连枢密院那帮子相公都急了眼,殿前司高太尉更是一日三次质询开封府,把个开封城闹得是人心惶惶……这不,连殿前司的人都出来设立关卡……这还是明面上的,自家听人说,五龙寺的内等子都出面了。”

    玉尹听罢,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这事情看样子不小啊……

    此前他在慈涧镇也听说过这件事,却以为死得只是些普通军官。

    可现在挺石三这么一说,这帮军官怕都不简单……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怪不得会封路。

    郭京,会不会和这件事有关联?

    玉尹搔了搔头,心中揣测。

    “小乙,那自家先回去了,等办完了这件事之后,请你吃酒,到时候把封况一起叫来。

    那鸟厮而今是殿前司押官,也算是个人物。

    你要问这些事,找他打听准不会有错。那鸟厮的消息,可是比自家要灵通许多……”

    石三眼见又有了希望,便显得急不可耐。

    本来打算去玉尹家里蹭一顿酒饭,可现在却不去想了。

    正如玉尹说的那样,回家洗漱一下,换件衣裳,再去买些礼物,造访肖押司再说。

    总不成,呆在那梁门大街的军铺里混日子不是?

    玉尹倒是能理解石三的心情,便点点头,和石三道别。

    看着石三急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不免感慨: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这古人,诚不欺我!

    也许在而今玉尹看来,石三追求的只是鸡毛蒜皮。

    但对于石三而言,他这可是为他的前程而奋斗……

    玉尹摇了摇头,牵着暗金往家走。在西角楼前拐了个弯儿,上了浚仪桥街,有走过两个巷口,便顺着尚书省背后的小街,直接上了榆林巷。远处,皇城巍峨耸立,在阳光下,却透着几分衰颓之气。尚书省的院墙高耸,弥漫着陈腐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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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尹上了榆林巷,可就变得热闹起来。

    “呀,这不是小乙吗?何时回来的?”

    “是啊,前些时候还听人说,你去了漠北……怎地,看这样子,怕是收获不小吧。”

    “小乙哥,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小乙啊,快些回去吧,九儿姐可一直都念着你,前两日还在说你的归期呢。”

    玉尹也算是这榆林巷的名人了!

    最明显的感触便是,当他走过去的时候,人人都与他打招呼,不少人更露出恭敬之色。

    想来还是那篇解词起了作用,玉尹虽然没上过书院,但凭着那一篇解词,足以令众人心生敬佩。玉尹一边寒暄,一边与人招呼。心里头热乎乎的,他牵着缰绳,直奔观音院方向行去。在第二甜水巷拐了弯儿,又走了百十米,便到了观音巷口。

    从观音院中,传来一阵阵木鱼声。

    此时,正是午课时间。

    不知为何,玉尹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丝惬意。

    近乡情怯吧……

    听了方才那些街坊邻居的话语,玉尹知道,在过往的那些日子里,九儿姐一直都在倚门翘首期盼。

    这才是我的生活!

    这才是我的家……

    可敦城已是过往云烟,燕子想必此时,已挺进了西州。

    从此以后,天各一方,恐怕再难相见……我的家在开封,这里才是值得我去用性命守护的地方。

    玉尹心潮澎湃,闭上眼睛,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牵着暗金迈步走进观音巷。顺着狭窄悠长的小巷,缓缓来到家门外。

    柴门紧闭!

    院墙上的藤蔓,已透出枯萎之状。

    在墙头上,一朵月白色的荼蘼花,尚挣扎着绽放它最后的绚烂。

    把缰绳拴在门口的那根柱子上,玉尹揉了揉鼻子,迈步走到柴门前,伸手轻轻推了一下。

    门没关,吱呀一声,便开了。

    庭院里,摆放着一个小桌子,桌子旁边放着一张长凳。

    一件月白色的秋衫已有了雏形,铺在桌子上,旁边还放着针线。风吹来,白线飘起……

    那棵古槐树,依旧郁郁葱葱。

    古槐树下的伙房里,传来一阵声响,紧跟着便看到一个少女,捧着食盘从里面走出来。

    “九儿姐!”

    玉尹看到那少女,忙唤了一声。

    哪知道燕奴身子一颤,抬起头看过来,手中食盘哐当脱手,汤水洒落一地。

    “小乙哥,你回来了!”

    燕奴手扶伙房门框,看着玉尹,话才出口,泪水已夺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