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章 从此笔里渡流年(1)

南朝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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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黥面一为惩罚犯人,一为约束犯人。一旦被黥面,脸上带着明显的标志,终生难以逃脱苦役。黥面时会写上犯人应服的役,如黥为城旦,便刻“城旦”二字,此犯人终生便只能修筑城墙;黥为守城,则刻“守城”二字,此犯人终生皆需守城门。而这个女子,被黥做伶伎,应当是从事伶人伎子的角色。

    此“伎”非彼“妓”,是以歌舞取悦于达官贵人,然而若说本质,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这女子既是黥面罪人,如何会逃至此次?她见人时从容自若,倒不像是普通逃犯。谢胤又仔细观察了她一番,也不像是会功夫或是灵力之人,这倒教他觉得奇怪。四下看看,除了书简,也没有什么了。女子仍旧专心至致的书写文章。

    谢胤给自己倒了杯茶,发现茶水已经凉了。他用内力将茶温热,端起喝了口,泛着苦涩味,是最最粗糙的茶叶。虽则如此,一杯下去,身子也温暖了不少。见女子仍旧在撰写,便于一旁边盘膝而坐,闭目琢磨着明日如何渡过百八里流沙界。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响声,睁开眼来,见女子大大咧咧地伸个懒腰。目光落在他身上,才忽然想起多这个来客,收敛了不雅观的姿态,从包袱里拿出几个冷硬的馒头来,分给谢胤两个,然后就着凉茶吃些来。

    谢胤还从未见过有女子生活得如此糙,将他与京中钟鸣鼎食的娇弱女子一比较,不由得心生佩服,不动声色地将茶温热了,也就着温茶啃馒头。

    啃完馒头,女子问他,“此地甚为荒凉,不知你为何来此?”

    “此处为去昆吾山必经之路。”

    听到“昆吾”二字,女子清冷的眼睛幽亮起来,“我也欲往昆吾,可否结伴而行?”

    谢胤愈发的奇怪,没有半点灵力的普通人想渡过八百里流沙、三千弱水,无异于痴人说梦。她为何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昆吾?

    “你去昆吾所为何事?”

    女子望着远方绵延地雪山,眼里有神往,有执念,也有悲痛,“昆吾乃是神祇故里,那里隐藏着这片大陆终极的秘密,是每个史客都想要探究的地方。我的高祖、天祖、烈祖、曾祖、祖父、父亲,至我已是第七代,祖祖辈辈都想要去那片雪山,却都走失在八百里流沙中。我要为他们收尸,更为探究未知的历史。”

    说到此,她声音有点沉,然而目光却幽亮坚定。

    原来如此!谢胤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不由心生敬佩。

    瀛寰大陆敢世代以史客自称而面为愧色的,只有南家。从一百多年前的南田,上一代的南文子,到如今眼前的这个女子南北,祖祖辈辈七代,致力于考察这片大陆,记录从鸿蒙初开到现在的历史,不可谓不令人敬佩。

    然而,与许多人一样,谢胤也同样不解,“用尽七代人的生命,去探究一段历史,为什么?”

    南北沉默了好一会,许多人问过她这样的问题,她皆是沉默以对。

    从十五岁那年,她接下父亲南文子手中的笔,从此孤身一人,布衣芒鞋拐杖,访便五湖九州,探寻历史。这途中几次遭遇山匪,几番为人所戏,时常弹尽粮绝,更有风霜雨雪、山石洪流、豺狼虎豹,数不胜数。

    然而,她走过来了。

    那个并不强健的身体,跨过艰难险阻,一路沉默着走来。

    然而今晚不知为何,也竟然想回答了,或许昆吾山就在眼前,也或许|明日她便有可能同先祖一样长眠于流沙之下,她竟然想要倾诉。

    她道:“因为它,就在那里。”

    没有为什么,只因为历史就在那里。

    没有什么崇高或者伟大的理由,就像飞蛾迷恋着火光一样,史学家也迷恋着历史,哪怕会因此自取灭亡。

    那片神秘的昆吾山,就是他们心中的火光。

    这一刻,谢胤竟是无言。

    谢笠因为家族而守护着这片大陆,他因为谢笠而承担起相国的责任,他们所做的每件事情,都是有原因的。倘若没有这种羁绊,他们还会做这些么?肯定是不会的。

    而这个人,没有任何原因,却做着旁人无法坚持的事情。

    谢胤向她躬身行礼,“在下谢胤。”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谢相国,在此称谓是“在下”。

    女子颇为惊异,随即回礼道:“在下南北。”

    谢胤早已猜出她的身份。

    黥面之刑在十六年前被废除。彼时是谢笠当相国第一年,还未立稳朝堂,北方戎族趁机南侵,攻打随国。随侯晏武也刚刚继承侯爵,上任随侯子嗣甚多,诸子争爵,内忧外患交集。

    此时晏武率军抗击戎军,首战失利,后方粮草供给不足,战争僵持不下。而朝中流言四起,纷纷传言晏武乃是戎女之子,只怕与戎军早有勾结,怕会反攻东亓,建议先帝嬴倚撤掉晏武侯爵。

    先帝嬴倚犹豫不决,史客南文子上书,立陈晏武忠贞仁义,绝不会叛国通敌,战争僵持不下,定有原因。

    嬴倚信了他的话,没有下发撤换随侯的召令。

    然而隔天便传来晏武叛国投敌,随国城池沦陷的消息。嬴倚勃然大怒,下令处斩南文子。

    南文子七岁的女儿南北上书曰:吾父一生清廉,致力于撰写史册,未尝于随侯有任何往来。为其求情,只因素日听闻其礼贤下士、胸怀仁义,又有先相力荐,惜才而已。如今获罪自当受刑,只是人死不能复生,便算想改过自新亦无机会。况吾父尚有先祖遗愿未完,史书未撰,其死而未继先祖之业,为不孝之首也。吾南家六世为史客,考察史实,书写青史。如今青史未刻,祖愿未竟,望陛下怜吾族孜孜之心,饶吾父性命。吾愿代父受刑,以赎其罪。

    先帝嬴倚为她的上书感动,又想着谢敛亦曾力荐过晏武,便饶了南文子。只是朝中流言甚嚣尘上,只能黥南北之面,令其为伶伎。

    施刑不久,边关便有捷报奏来,晏武诈败诱敌深入。小谢相谢笠趁机出兵,突袭戎军大营,谢胤从东南宛国发兵,三方同时出击,我军大获全胜,斩杀戎国大将焉只冉。

    此后捷报连连传来,一直将戎军赶过渭河,从此十五年不敢渡过渭河。谢笠在朝中威望大增,然而搬师回朝的小谢相未要任何封赏,而是请封南北父女。

    言道:不图名利,为国谏言,乃忠贞爱国之士也!若非南文子进言,撤换晏武,我等将功败垂成,天下大乱,南文子实有不世功勋也。

    面对厚赏,南文子固辞不受,望着女儿脸上的黥刑,痛心请求取消黥刑。谢笠与谢胤附议,先帝嬴倚遂取消上古五种肉刑。

    南北是唯一一个身受黥刑,却能自由行使于瀛寰大陆的人。

    然而,虽然获得特赦,被这样黥面终究是一生的耻辱,“伶伎”二字给她带来多少侮辱,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不在官家不在商,理应甘心事农桑。

    偶然识得笔墨趣,爱恨从此一心肠。

    十指结茧谋生计,几番辛苦写文章。

    既愿来生鲁且愚,又幸今生伴墨香。

    饶是男子被这样黥面,也羞愧万分的,而眼前的女子却神色自若,其性情超脱,怎能不令人佩服?

    南北已经见惯了世人的眼光,因此对谢胤的眼神也未加在意,请求道:“谢相可否带我同行?八百里流沙,我一人实难渡过,若能得谢相庇护,或许能一窥历史。”接着又惭愧地低下头,“只是我一无所长,怕会拖累了谢相。”

    谢胤道:“倘或能到达昆吾山,多你一个也不算多;倘若不能,也不过多一个人黄泉作伴。”

    南北言谢,又问,“谢相去昆吾山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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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许|明也成敏感词??